第36章

一瞬间,庞然神力涌入身体。

尽管来势汹汹，却并不叫人觉得难受与痛苦，反而有种温暖轻柔的感觉,像是冬雪消融的初春。

小林郁抬起手,于体内流淌的神力便配合地从她指尖涌出,在她的意念之下,凝实重塑成了一把纯粹由神力锻造而成的弓箭。

只是，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就像是……

世界与她之间，忽然凭空多了一层水膜。

并不厚重，相反，很浅很薄。但就是这道既薄又浅的水膜，轻轻地将她与世界隔了开来。

她的灵魂像是站立在水膜之上,清醒又冷静地注视着里面的景象。

有点奇怪。

……不,是很奇怪。

【警告。】

【检测到玩家此刻状态异常,请通过紧急反馈按钮即刻联络制作组。】

【滋……滋……】

【Error……Error……】

【世……正在……你。】

这就是神明说的副作用吗？

她不太明白。

但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

她搭弓拉弦,丰沛神力汇集到箭矢之上,乳白光晕骤盛，将她半张面孔映照得莹莹发亮。

【滋……滋……】

【系统辅助功能已开启】

【已自动为您使用主动技能性加护［战争女神雅典娜的加护］A】

【在接下来的5分钟内，您的战斗属性将提升150%,攻击伤害将提升200%】

一箭射出。

目标明确地朝着半空的咒力子弹而去。

乳白光晕所到之处，咒力子弹就像被扑灭的小火苗一样，纷纷消融于无形。

再次拉弦。

第二箭,对着咒灵布下的领域。

神力如流水一般延展开来，以不容抵抗之势极速蔓延,并贪婪吞噬了领域的每一寸角落。

黑色的小祭坛、圆盘状的大祭坛，都被如巨浪般掀起的神力吞没。

几乎是瞬息的功夫。

领域悄然破碎。

绯色重新笼罩大地。

第支箭也已经凝聚成型。

乳白光色在她指尖绽放，一层又一层叠加。箭矢渐渐从细竹一般的大小,膨胀至人的大腿那样粗。

咒灵想要躲开。

【［清源妙道真君的加护］A正在生效中。】

【当您处于战斗时，您可以准确窥见敌方接下来7秒内的行动。】

【已为您自主发动［鹰眼］技能，您的下一次攻击将被认定为贯穿防御的真伤攻击。】

小林郁眯起眼睛。

咒灵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在她眼前一清二楚。

最纯粹最洁净、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乳白光辉驱散大半绯色，将帐内天空映照得如同太阳高悬的正午。

噌的一声。

明亮箭矢以风雷之势，像是无可抵挡的海啸那样，直直扑向了咒灵。

铺展开来的明净光色中，夏油杰握着爪刀，一时怔忡。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少女身上的咒力忽然就凭空消失了。明明这股力量看起来还是同之前一模一样，夏油杰却能十分肯定这并不是咒力。

甚至，连她存在本身都不含有一丝一毫的咒力。

夏油杰看向小林郁。

少女浑身都被神圣纯净的乳白光辉所包裹，娟秀面庞冷静而坚韧，一双眼眸被光亮映照得格外清浅，犹如被阳光浸染透彻的苍翠林海。

山风抚动她的锈红长发，她就那样挽着弓，背脊挺直地站在光辉中心。

漂亮、炫目、强大。

像永不熄灭的璀璨星辰，像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坚定道标，也像茫茫迷雾之中亮起的那盏明亮灯塔。

只是一眼。

就夺去了夏油杰的所有注意力，叫他心神都为之震荡。

他还记得方才少女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让周围颜色都足以为之失去色彩那般，孕育着强烈的自我欲望与个人意志。

然后于刹那之间，蛮不讲理地撬开那层透明的保护罩，径直撞进他的心口。

不是因为咒术师的义务。

而是出自于自己的一己私欲。

夏油杰恍惚失神。

咒灵在磅礴神力的攻势之下，连一点抵抗都没能做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地上掉落了一根暗红色的手指。

乳白光色也渐渐熄灭。

小林郁手中的光之弓箭碎成斑驳光点。

通关副本获得的任务奖励，以及系统的自动存档提示紧跟着跃进脑海。

【叮！您已完成随机副本：神行方舟。】

【叮！您已完成隐藏副本任务。】

【相应任务奖励已为您发放。】

【检测到副本结束，系统自动存档中……已存档。】

小林郁长舒一口气，重新在装备栏里将［假面项链］戴上，然后看向夏油杰。

黑发少年一脸怔然。

她不禁伸手轻轻碰了碰脖颈上的项链，抿抿唇，朝他走过去，低声说：“咒力的事，能不能请你帮我保密？”

这里只有她与杰两个咒术师，普通人哪怕看见了咒灵，也分不清咒力与其他力量的差别，所以只要杰愿意保持沉默，她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当时摘下［假面项链］，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将压制的神力解放出来，一方面也是有她信任杰的缘故在。

夏油杰回过神。

他看着小林郁。

女孩表情真挚又信任，杏眼里充满了恳求。

夏油杰沉默两秒，郑重承诺：“当然，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无非是成为享有同样秘密的共犯。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不合时宜地记起了被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糖果。

当时她骗他说，这是毒药。

尝起来甜甜的毒药。

但如果她现在真的拿一粒毒药过来，哪怕尝着很苦，他恐怕也会甘之如饴地吞下去。

反正，也不可能会比咒灵球的味道更糟糕了。

夏油杰想。

得到夏油杰的保证，小林郁这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系统忽然跳出一行提示。

【夏油杰好感度+5】

小林郁身形一顿，不禁悄悄瞄了夏油杰一眼，有些惊讶。

是因为她消灭了咒灵，救了大家，所以涨了好感度吗？

果然，杰的心地很善良，

所以在那个app的BE结局里，之所以会突如其来捅她一刀，应该也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林郁思绪发散一瞬，又很快收拢，转身看向了白鹭泽他们。

鹈鹕咒灵聪明地半吞下了兜帽男，始终将他控制在自己的嘴里。

夏油杰走到方才咒灵的位置，捡起手指，面色凝重。

“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手指。”他皱紧了眉头。

小林郁也跟着走过去，探头。

“可现在暂时联系不上辅助监督吧。”

她在夜蛾的理论知识课里被恶补过相关知识，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位诅咒之王的棘手程度。

但帐隔绝了信号，如今也没有办法通过手机联系到在帐外的辅助监督。

并且，还有关于普通民众的安置问题。

所以要么由小林郁二人揣着手指，带着这些普通民众徒步走到帐外；要么留一人在原地看管，另一人先出去向辅助监督报告，由辅助监督安排处理普通民众的后续事项，他们则尽快带着手指一起赶回高专。

两个人浅浅商量一会儿，做出了决定。

由夏油杰乘着虹龙去找辅助监督，小林郁留在原地。

夏油杰转身，刚要抬手招出虹龙。

却听背后倏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声。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动静。

夏油杰猛地拧身。

方才还活蹦乱跳、一脸认真地与他商讨着后续处理事宜的红发少女，此刻正侧躺在地面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散乱长发间窥见的秀气面容，就像陷入长眠一样安静。

-

特殊合作机构内的审讯室。

铃木被拷着双手，颓丧地坐在椅子上。

一旁是已经被脱下的、带着兜帽的黑色长袍。

对面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厉声喝道：“你的判决下来了。”

制服上的胸章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冰凉光芒。

铃木盯着这枚纹章样式奇特的胸章看了一会儿，渐渐出神。

其实在最开始，「神行方舟」只是一个单纯的、类似于网络匿名版的交流论坛。

只不过因为是匿名区，所以帖子的内容比放在明面上的一些其他论坛要更阴暗一点。

这里是生活不如意之人的聚集地。

他们幻想着能有一个神明，替自己报复遭遇到的所有叫人不快的事情，对一切自己觉得不合理的事物降下裁决。

他们畅快地讨论着那惩罚该有多么严苛、多么残酷、多么血腥，发泄着自己所有阴暗的心思以及所有的不满。

论坛是方舟，是污浊世间唯一的净地，而他们幻想出来的虚假神明，便是这艘方舟的掌舵者。

所以，论坛名叫「神行方舟」。

而铃木便是其中的一员。

他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趴在人肩上的、浮游在空气中的……

铃木小时还不能明白，因此拉着母亲与父亲一个劲儿的询问，但换来的结果是，他们几次将他送进了医院的儿童精神科。

所以他也逐渐明白，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等他长大，他更是深切地知道了一点。

——绝不能与这些怪物对上眼，要装作完全看不见的模样。

不然的话，他会死。

他总是低着头走路，性格也变得越来越阴郁，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就连父母也认为他精神状态有问题而逐渐疏远了他。

这样孤身一人又不合群的存在，似乎尤其容易被人挑中作为霸凌目标。

在又一次被拖进某个废弃的工厂殴打时，铃木发现了一个盒子。

一个被符咒层层包裹着的盒子。

出于好奇，他解开符咒，打开了盒子。

——里面装着一根暗红色的手指。

皱巴干枯，充满了不详的味道，似乎是从已经死去多时的人身上所掰扯下来的。

像是那种灵异小说中常写的，某种用于诅咒他人的祭品。

铃木心中一惊，急忙合上了盒子，仓皇放回原地想要转身离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脚步一顿，又返了回来。

他将盒子带回了家。

如果是某种能诅咒他人的祭品的话，那他现在恰好最最需要。

不过很快，铃木便发现了另一个能实现自己愿望的方法。

论坛上最近多了几个还愿贴。

——他们的神，似乎真的降临于世了。

铃木于是也许下了愿望。

希望学校里那些欺负他的人统统消失。

在某一个下午，神来到了学校，实现了他的心愿。

从头开始、再到脚结束，全部在神的嘴里被啃咬得嘎吱作响。

铃木躲在墙后，浑身打着颤。

而就在这时，平时唯一对他多有照拂的女班长恰好路过。

铃木心神一凛，急忙从墙后探出身体。

“神大人，那个女生是好人，平时对我很照——”

可神却打断了他。

“好人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神的嘴巴里躺下，它笑得兴奋，“好人的味道是不是更加好吃？”

于是女班长也进了它的嘴里。

于是铃木明白，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神明。

——而是与他以往所见如出一辙的，怪物。

可他还是想活下去。

他向怪物献上了那根手指，换来了活着的权利。

交换条件是，要帮助怪物取得更多的负面情绪。

它自众人扭曲的愿望之中诞生，恐惧、厌恶……这些包含具体指向对象的负面情绪更是它的养料。

所以，它才会现身来实现愿望。

——为了拿到养料。

它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

嘎吱嘎吱。

怪物不满足于只吃被许下报复愿望的那些人。

嘎吱嘎吱。

怪物吞下了无辜的路人与虔诚的信徒。

嘎吱嘎吱。

怪物想要了解咒术师的味道。

胸章依然在眼前流淌着冰冷光芒。

铃木听见对面的人冷漠的声音。

“你将被处以极刑。”

看啊，这次终于轮到他了。

铃木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