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事情的善后处理交给了辅助监督。

B小町的几个女生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安全舒适的房间,而因为爱是唯一认知到咒灵存在的人，她被单独安排到了一个新休息室。

辅助监督正在里面同爱谈话。

出乎意料的是，爱出来的很快。

仅仅过去了短短一刻钟，这位完美偶像似乎就已经充分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从休息室内出来、见到小林郁两人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露出一个可爱营业笑容的余裕。

“哎呀,这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呢,诅咒什么的……”

“原来在生死存亡之际，有些人是可以看见诅咒的呀。”

身上那身参加握手会的轻飘飘可爱蓬蓬裙还未换下,发饰仍然是穿插着蕾丝的白色兔子头。紫发少女平静得看上去似乎不是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危机,而只是跟往常一样从握手会上下班。

小林郁愣了一下,踮起脚凑近夏油杰，悄声道：“这是可以跟她说的吗？”

她记得，咒术界不是有很严格的保密条例吗？

夏油杰也掩住嘴轻声回她：“应该是定下了不可以外泄的「束缚」吧？作为交换的代价,辅助监督向她简单说明了这件事。”

“毕竟,她看到了咒灵。已经不是能靠灵异事件、磁场电波之类的借口遮掩过去的情况了。”

星野爱一直安静地等待两个人交流完,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不过，那些诅咒，是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对吧？”

她看向了敞开的休息室大门。

此刻三人所在的走廊,恰巧正对着先前那间遇袭的休息室。

目光在断裂的钢制衣架上反复描摹几遍，星野爱开了口。

“但是，我听见那个诅咒,一直在说「我爱你」「请来爱我吧」之类的话喔？”

夏油杰也跟着看了过去。

休息室内还残留着些许咒灵的气息。

他沉吟片刻,答道：“也有这么一种说法。”

“爱是最深刻的诅咒。”

结合这只咒灵出现的时间与地点,再加上那些嘶哑絮语，其实不难推测出，这只咒灵正是由粉丝对于爱那份扭曲的爱欲所孕育。

他没有直接点出,但爱似乎也猜到了这点。

“嗯……这样的话，稍微有点扎心呐。”

“我被爱意所诅咒了什么的……”

星野爱曾无数次对粉丝说过「我爱你们」。

可她也清楚，实际上，自己并没有所谓爱人的能力。

以谎言堆积出的爱是虚假的。

但真实的爱却又是一种诅咒。

虽然名叫「爱」，可她却无法理解爱。

星野爱微微垂下眼尾，唇角抿出一点虚无的笑。

“但是，我觉得并不全部都是诅咒。”

清甜的少女音色再次响了起来。

星野爱微微一怔，抬起了头。

眼前的红发少女正担忧又小心地看着她，翠眸清润。

“我之前也看过爱小姐的一些舞台以及练习室视频。”

“无论在哪个镜头里，总是一副元气、活泼的姿态，能叫视听者也受到感染、打起精神。”

“所以，粉丝才会为你热情的应援，甚至不远千里也要来参加爱小姐的握手会。”

小林郁语速很慢，仿佛在字字仔细斟酌一般，声音轻柔缓和。

“而爱小姐对待舞台也一直很认真，花絮、练习室、节目空隙的路透中，总能看见你努力练习的身影。”

“——这不也正是爱小姐回应粉丝、爱着粉丝的证明吗？”

星野爱缓缓眨了眨漂亮的双眸。

不会爱人。

也不会被人所爱。

换句话说，也就是——

想要爱人。

想要被人所爱。

所以，才会像大声呼喊一般，一直一直、倾尽全力地诉说着「我爱你们」的谎言。

然后，期待着这份由谎言堆砌而成的虚假，有朝一日，会变成从心底传达而出的真实。［1］

“在你看来，我是爱着粉丝的吗？”星野爱问。

小林郁认真点头。

面容精致秀丽的紫发少女，忽而弯着眼睛，轻轻笑了。

既然被人如此肯定了的话。

那就说明，她有在好好朝真实前进吧？

“既然这样的话，就不得不更加努力了呀。”

星野爱将垂落的一缕鬓发拢到耳后，然后笑着拿出手机，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虽然私联是禁止事项……不过因为是救命恩人，所以算是特例吧？”

如红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又像藏着耀眼启明星似的瑰丽紫眸狡黠地眨了眨。

“以后想来看演唱会的话，就联系我吧，免费的前排VIP座位我还是给得起的喔。”

“当然，如果想要别的报酬也可以——”

小林郁：“！”

她急忙摆手：“不、不需要钱啦，爱小姐跟B小町的各位平安无事就好。”

星野爱歪了歪头。

紫色长发散落在肩膀，她忽然往前两步，弯下腰凑近了小林郁。

蓬蓬裙的衣摆在半空轻轻晃悠。

星野爱无疑有一张称得上是极致可爱、没有任何死角的脸蛋，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儿，都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上一次觉得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五条悟。

被近距离美颜暴击的小林郁不由屏住呼吸。

下一秒。

她的肩膀突然被一只修长的大掌搭住。

夏油杰低头扫视她们一眼，轻轻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小林郁往后拉退一步。

星野爱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看夏油杰。

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摊开双手，嗓音轻飘飘的：“哎呀，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邀请她来下次的演唱会而已。”

“眼前有个只差临门一脚就会转化为自己可爱粉丝的人，那当然是会想叫人做些什么啦。”

“毕竟，我就是如此贪心的偶像嘛。”

星野爱轻盈地微笑着，接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吐了吐舌头。

总有一天。

星野爱想。

谎言会变成真实。就像别人爱着她那样，她也可以不必再用虚假的语言修饰，而是堂堂正正的、以同等的心情——

去爱别人。

-

晚上九点。

埼玉县西区，一栋写字楼中。

“怎么，当个椅子委屈你了？”

尖锐高亢的声音。

“离我远点，你是不是十天没洗澡了？”

讽刺刻薄的笑容。

白鹭泽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是亮着莹莹白光的电脑屏幕，手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左右工位已经空着，办公室中除了她之外，其余人都已经下班。

白鹭泽怔怔地呆坐了一会儿。

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些许。

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衬衫。

半晌，她低头重重抹了把脸，探手关机，提起小包。

从椅子上起身的刹那，大脑却突然一阵眩晕。

白鹭泽眼疾手快地撑住办公桌，勉强稳住踉跄的身体。

——不知为何，最近一阵子，她总是觉得肩膀沉重得要死，腿上也像是绑了两个装着水泥的大沙袋。

而且，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愈来愈明显。

但是，哪有休息的时间呢？

今天的晚饭又没来得及吃。

白鹭泽自嘲地笑了笑，忍住身体的哀鸣，走出了办公大楼。

华灯初上，晚风微凉。

临街的店铺已经纷纷亮起了温暖柔和的灯光。

白鹭泽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眼皮底下却突然被递过一张传单。

纯黑底色，刻画着扭曲的符文，充满了不详的味道。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叫人深深皱起眉头。

白鹭泽不由后退一步，看向递来传单的人。

宽松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瞧见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小姐。”嘶哑而难听的嗓音，“你有没有，非常怨恨的人？”

怨恨的人？

白鹭泽本能地想到了那几张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脸。

毫无一点愧疚、在她初中时霸凌自己的那些人。

像养了条狗一样把她呼来唤去、将她的尊严彻底践踏在脚底的人。

直至今天，她还时不时地被噩梦所缠绕。

那简直是……

恨之入骨。

白鹭泽咬紧了牙关。

兜帽男看着她，轻轻笑了。

“既然这样，小姐，不妨看看这张传单。”

“只要向我们的神虔诚祈愿，它就会将最残酷的惩罚降临于你所怨恨之人。”

这是骗局。

浸淫社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只是个瞄准她的钱而胡编乱造出来的骗局。

可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张写满不详味道的传单。

猩红色的字体，写着「神行方舟」。

白鹭泽盯着看了一会儿，默默收起了传单。

她接着往前走去。

大脑的嗡鸣越来越刺耳，肩膀也越来越沉重。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些症状，可今天却似乎尤其的严重。

严重到，眼前的店铺亮起的灯光也都变得模模糊糊，即将连成一片虚幻的影子。

以至于她不得不一手扶住路边灯柱，一手捂住刺痛的脑袋，略显痛苦地弯下腰。

忽而，一阵浓郁的锈红在视野中垂落。

她一怔，费劲抬头。

朦胧的视野中，隐约出现了女孩娟秀的面容。

“你没事吧？”她问。

白鹭泽想要摇头，可肩膀实在太沉重了，连带着脖颈都僵直无比，竟叫她连这个简单的姿势都做不好。

一抹白色骤然掠过眼前。

白鹭泽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女孩刚刚在半空用手指划了一个“一”字。

笔直、凌厉，像是一道平行压来的斩击。

与此同时。

肩上那沉重得压弯腰的重量、以及大脑里吵闹不休的刺耳嗡鸣，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竟然都神奇地消失了。

身体重新恢复了轻盈。

白鹭泽惊奇地瞪大了眼。

“你——”

话还未说完。

下一秒，她眼前却突然一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布着璀璨群星的夜空。

她费劲地支起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公园的长椅上。

而长椅旁边，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年。

他正屈起长腿、姿态闲适地坐在公园台阶上，低头看着手机。

像是察觉到了动静，少年从手机上移开视线。

“醒了？”他问。

白鹭泽愣愣点头，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圈四周。

奇怪，刚才那个女孩……

“郁的话，马上就回来。”少年好像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看了她一眼，补充，“你似乎有点低血糖，郁去给你买奶茶了。”

“身体，不重了吧？”他收起手机。

白鹭泽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后半句话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脸颊忽然被一个温热的事物轻轻贴上。

白鹭泽吓了一跳，赶紧拉开距离一看，才发现是一杯奶茶。

而手握奶茶的主人，是有着一头锈红色长发的少女。

趁她愣神的期间，少女轻柔地将奶茶塞进了她的掌心，嗓音放得柔和：“拿着吧，补充点糖分。”

白鹭泽迟疑着接过，嗫嚅着干燥的唇皮，低声说：“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啦。”少女笑着摆摆手，走到那个丸子头男生身旁，把手里的另一杯奶茶递给他，“给，少冰无糖乌龙奶。”

少年浅笑着接过，眼底轻轻泛着温柔的波光。

啊……原来是高中生情侣。

白鹭泽看着两人想到。

而正在这时，女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再三朝她确认：“你真的没事了吗？”

“虽然先暂时让你躺在了公园的椅子上休息，但还是去趟医院比较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去——”

“不、不用了，谢谢你。”

白鹭泽打断了女孩的话。

她垂下眼，眸底晦暗苦涩，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握紧了手里的奶茶。

“……我已经，完全不要紧了。”

另一只手，则悄悄按向了塞着传单的小包。

结束这个小小的插曲，回到家后，白鹭泽按着传单上注明的网址登入了网页。

出乎意料的，除去登录界面那显眼的「祈祷」一栏外，这看起来就是个BBS论坛。

而且，贴子数量不在少数。

大多是来还愿，吹捧这个神有多么多么灵验；也有小部分是在畅快发泄着自己的怨恨。但从这些人的语气中，白鹭泽不难看出他们对于神的敬畏，以及深深的恐惧。

白鹭泽浏览着那些还愿贴中残酷血腥的手段，默默咬紧了唇。

比起神。

更像是深不见底的诅咒。

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可能恰恰正好。

……

……

【记录——2005年8月】

【地点：埼玉县西区】

【据相应情报，该地区出现咒灵，并囚禁了数名普通人。根据咒力波动，判断为近一级的二级咒灵，派遣东京咒术高专的两位咒术师前往应对】

……

【情报更正】

【将二级咒灵的等级评定上升为特级假想咒灵，初步推断与「神行方舟」组织有所关联】

……

【机密事项】

【该咒灵拥有规则性领域，并且在事后，于战斗现场发现了一根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手指】

【装订线】

【档案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