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武媛急急冲下楼……

妞儿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好不容易才仗着身材矮小又灵活的优势挤进了人群。

阿娇一见她，便焦急地说道,“阿媛你回去！快回去……我不在上边儿,你爸爸又喝着酒在,上边儿可不能没人管事儿的，快回去！妞儿，快喊你姐姐回去！”

妞儿立刻拉了拉姐姐的衣角。

武媛却朝着前方看去……

刚在她们酒席上偷菜的那个老太婆正坐在楼梯上嚎啕大哭！她的身上、头上、楼梯上全都是混合起来的各种油汁、汤汁！

又因为菜汁泼了一地,所以也没人敢靠近人,就都围着她看,仿佛她是个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这实在是狼狈到了极点。

跟着大人来吃武家喜酒的小孩子如王瑞等人，正在用气愤又尖锐的声音说着这老太婆“偷菜”的事儿。

周围就有人响应——

“咦，我知道这个这老太婆！她怎么还在偷菜啊！”

“就是，上回我嫂子在这儿请人吃饭的时候,她也假装是来吃酒的,把我们的菜全收了！”

“她是不是跟酒楼的老板有啥关系啊……”

“啥？这老太婆偷菜？偷什么菜？啥！她拿菜做什么？还偷这么多，吃得完么？”

“怎么连这种人都有啊！”

老太婆愈发放大了嚎哭的声音，似乎想籍此来对抗众人对她的指责和控诉？

这时，武媛听到有人喊道——

“五元！五元……嗨！五块！五块钱……这儿这儿！”

妞儿扯了扯武媛的胳膊,示意她抬头看。

武媛一抬头——

她就看到刚才那个小胖子正扒在二楼转角过的楼梯口那儿,还兴奋地朝她招着手？

上边儿有人喊，再加上妞儿又在身旁一直催……

武媛下意识地就进朝着人群外头挤。

妞儿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没一会儿，小胖子的脑袋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小胖子的圆脑袋再次出现……几秒钟之后，他又不见了？

武媛有些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在拽他走、他不肯……所以有推搡、有冲突？

很快，一个成年人在刚才小胖子扒过的栏杆那儿出现，还扒着栏杆往下看了看……

有人步履急促地下了楼。

这时武媛与妞儿也正拾级而上，三人在人群龙尾处碰了个正着。

只见那人匆匆来到了人群拥挤处，便斯文又有礼貌地说众人说道，“同志们、同志们！有领导在上边儿用餐，请大家保持安静好吗？”

没人理他。

所有围观的人都在看那个老太婆的表演……

倒只有武媛站住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人。

——这是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青年男子，皮鞋锃亮、脸庞干净，戴了副眼镜，而且西服上衣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枝钢笔？

武媛扬声喊道，“阿瑞？”

挤在人群最前沿的王瑞立刻应了一声，“哎，二姐？”

“去把店子老板喊来！要不喊个经理或者部长的过来也可以！”武媛大声说道。

受阻于重重人墙，王瑞压根儿就看不到武媛。但他很讨厌这个老太婆，心里只想着要好好教训这老太婆；再加上素日来一向信服武媛……以至于他忘记了武媛也是个小孩子，就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应了一声就跑了！

没过一会儿，王瑞果然引了个穿着制服模样的人过来……看起来像是这馆子里的部长之类的人？

但可笑的是，那人并没有处理那个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太婆，而是跟在王瑞身后、费力地挤开了人群，然后径自来到了武媛的面前，问道，“小妹子，是不是三楼包厢还要加菜呀？”

武媛示意那部长看向穿西服的那个青年男子。

部长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

青年男子意识到，武媛是帮着他叫来了这部长，便立刻先冲着武媛点头示意，然后凑过去在那部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武媛耳尖，听到了“书记”、“开会”、“影响不好”……之类的？

部长愣了一下，又问，“哪一个书记？”

青年男子顿了顿，又凑过去在部长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你们镇长也在。”

部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铁青的！

“好好好……我马上通知我们老板，马上！那啥……请问，你们要加菜吗？”部长的态度一下子就转变得谄媚而又奉承起来。

青年男子摇头，转身上楼。

刚走了几步，青年男子又停下了脚步，对武媛道谢，“小妹妹，谢谢你！”

武媛朝他笑了笑，“没事的。”

——她隐约猜到可能是有什么大人物在二楼吃饭吧！

但她也没管那么多，想着也确实就像阿娇说得那样……现在家里正在办喜酒，阿娇又跑了出来，老爸又在喝酒，席间确实不能没有主人。

于是武媛便也带着妞儿急急地回了三楼。

——刚才老太婆在这里撒泼、想将装了饭菜的塑料袋去砸那个小胖子、却被武媛拦下，所以那一大包菜全部都泼在了桌上，以至于一片狼藉……

阿娇、武媛和武仪春又先后出去了，更因为楼梯被坐倒在地的老太婆给堵住，压根儿就没有服务员来收拾！

于是王二婶就和王三婶就自个儿找了个盆子和抹布，收拾了起来。

武媛一进门，就看到王二婶王三婶正在收拾……

她连忙过去夺下了俩婶子手里的盆子和抹布，把二人劝回到席间坐下。妞儿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拿过了盆子和抹布，开始收拾。

先前都没吃饭的男孩子们都挪到了原来武媛坐的这一桌……

以至于这一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吃了个精光，人人都还拿着筷子一脸的意犹未尽！

俗话说“半大的儿子吃穷老子”。

王珩王瑞他们还在外头、并未归席呢！要他们过来了，肯定会嚷饿！

于是，武媛又转身赶紧去找服务员，催菜。

没过一会儿，等到武媛催了两道菜上来，武仪春和阿娇就带着调皮的男孩子们回来了。

两人的脸色都有点儿怪怪的。

武媛本来想问问阿娇，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可阿娇从妞儿那里听到了刚才王家两位婶子帮着收拾了、便急着想要过去道歉，于是便应付武媛道——

“没事哩，后来馆子老板来了，把那个老太婆臭骂了一顿……听说那个老太婆惯在这里偷菜的哩！老太婆还不干，还嚎，就被馆子老板喊人给抬了出去，直接扔外头了！”说完，她就一脸匆忙地过去安抚、道谢去了。

武媛又想起了二姑先前说了声保镖什么的，怕是知道点什么，便上前询问。

武仪春看看四周，小小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个女的，还是在国际新闻里，当时她站在一个领导人的身边……我们家那电视信号不好，那镜头晃到这女的身上的时候就卡了、不动了！我们一家子就看这女的看了一晚上！”

“我当时还说这女的怎么剪了这么一个发型……还是你姨父告诉我说，一般这种人都是领导人身边的保镖或者工作人员什么的……”

“是哪个领导啊？”武媛又问。

武仪春道，“回去再讲！现在看好你爸爸他们了，别太闹了……”

武媛只得点点头。

酒过三巡，轮夜班儿的王干必须得走了；而这王干一不在家呢，武仪春就得在家坐镇，再加上家里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也不好太晚回，所以就再三交代了武媛一番，必须把武向东他们看好了别让吃多了酒闹事儿云云，然后就带着王璎和王老太离开了……

王二婶、王三婶并其他几家关系好的也跟着纷纷告辞。

剩下的就是同武家同在旧区里的郑辉、刘四江等人，以及武向东的门卫同事们了。

这些人都爱斗酒，王干这些斯文人们走了以后，他们就更加敞开了肚皮的喝！

于是这喜宴，一直从下午五点半吃到了夜里十点，馆子老板亲自过来劝离，但醉汉们不肯依，最后老板送了他们两条烟，又允许下回给他们打折，这才劝着众人散了……

武向东太高兴，以至于喝了个烂醉！

另外几个醉鬼却嚷嚷着要送武向东回去、还要闹洞房什么的。

结果他们倒的比武向东还快，刚走出小馆子，摇摇晃晃地走在第一个的那人不小心一脚绊倒在地上……跟着他后边儿的人也没看清，直接就扑倒在前边这个的身上。

再然后，一个接一个儿的酒鬼接二连三地给绊倒了！

不大一会儿，地上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醉汉！

武家人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娇能干，先是吩咐武媛妞儿和其他的家属在原地守着这群醉汉，她则叫上了另外一个醉汉的家属，先一步急匆匆地跑回了厂子借了部三轮车过来，然后一趟一趟儿的把这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汉们都送回厂子里去。

又因为武向东是自己人、这次还做东，所以阿娇先送走的都是客人。

自己人么，最后一趟再回去好了。

武媛请了两位家属帮忙，把烂醉的武向东搀扶了起来，让他坐在路边的石基上。

初秋的夜里，还是挺凉的。

武媛早预到了，所以里头多穿了件秋衣。

见父亲垂头闭目地坐在地上，面庞通红、然而手却冰凉……

她犹豫了一下，拉着妞儿去了一边找了个无人处，脱下了里头多加的那件秋衣，又回到父亲身边，把她的秋衣叠成长条形、给塞进了武向东的衣领子里。

阿娇奋力地蹬着三轮车，一个一个地将醉了酒的客人送走，最后只剩下了武向东一个。

武媛和妞儿蹲在武向东身边，正聊着天……

远远的，武媛看到一个蹒跚的瘦弱身影慢吞吞地由远而近。

妞儿觉察到了姐姐的注视，不由得回头一看。

是个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老人？

等到那老人走得近了，武氏姐妹俩这才认出老人身上穿的是脏脏旧旧的女式衣裳，这才知道这人是个老婆婆！

而那老婆婆撑着根拐杖、身后背着个巨大的麻袋，走路的速度就跟蜗牛似的！

“啊，是个要饭的，”妞儿顺口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这深更半夜的，她为啥不找个地儿歇上一宿？这都三更半夜了她上哪儿要饭去？”

武媛，“别瞎说！人家不过就是穿得破一点儿……你怎么知道她是个要饭的？”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对妞儿说道，“妞儿，咱不是有打包吗？我记得好像有俩大包子，你先把那俩包子拿出来、放在面上，万一那老婆婆向咱们讨吃的，那咱就把那俩包子送给她。”

其实，早在武媛反驳妞儿说，那老婆婆不一定就是要饭的的时候，妞儿就想说“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和娘也当过要饭的”……

可是，姐姐又让她翻找出俩包子来？

于是妞儿不再反驳，只是在打包的那个塑料袋里找了找，把俩包子找了出来，放在塑料袋里边儿的最上面。

没过一会儿，那个老婆婆终于颤颤巍巍地过来了。

她身上穿着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衣裳、头上用个帕子包了起来。走得近了……武媛和妞儿还听到了她粗重的、带着浓厚痰音的喘息声、以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儿。

老人走到俩小女娃的跟前停了下来，伸出了如枯柴一般的手……

“小妹子行行好哇！老家伙已经、已经两天没得吃了哇……”老人虚弱地说道。

武媛与妞儿对视了一眼。

妞儿飞快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俩包子，递给了老人。

其实老人是不抱希望的。

毕竟这俩小孩儿太小了，而且这还是深更半夜！

直到妞儿捧着俩个比她的手掌还大的、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是馒头还是包子的东西，呈到了老人的跟前。

老人浑浊的眼，瞬间变得清明！

她微喘了两口粗气，像抢一般的从妞儿手里夺去了两个大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婆婆，你慢点吃，小心噎到！”武媛忍不住开口提醒。

迟了……

老人已经被噎得翻起了白眼。

也正因为今天武家摆喜酒，要是直接拿馆子里的酒水，那就太贵了。所以阿娇找王三婶儿帮忙，去批发部批发了一批酒水，连着妇孺老幼都爱喝的巧克力香槟、健力宝汽水也拿了好几大瓶儿。

付款结帐的时候，这些还没开封的酒水和吃不完的菜肴都被打了包。这会儿这些东西正堆在武向东的身边呢！

这会儿见老人被包子给噎成了这样儿……

武媛被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随手拿出了一瓶巧克力香槟，把瓶口对准了身边的石墩子，再狠狠一惯……

“噗！”

铁瓶盖儿开了，丰富的汽泡儿争先恐后的从瓶口处涌了出来。

“婆婆喝这个！快点！”武媛将瓶子递给了老人。

老人什么也顾不得了，拿过了瓶子就对着嘴儿咕咚咕咚的一口气灌了几大口！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猛喘了几口粗气，缓了过来。

“小妹子心好哟！”老人说道。

武媛道，“婆婆慢慢吃咧。”

“哎，慢慢吃！”说着，老人果然小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一整个包子，老人才问道，“小妹子，你们做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啊？”

武媛还没答，妞儿便道，“我爸爸妈妈结婚咧！今天办酒席！”

老人愣了一下，低头看到了坐在一旁、人事不省的武向东。

“你们的爸爸结婚？二婚啊？”老人盯着武向东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妞儿点头。

“可怜哟！娘是亲娘好咧！这后娘进了门哪……唉，老话都讲，有了后娘就有后老子哟，造孽啊！”老人叹道，然后又看了武向东一眼。

妞儿撅起了嘴儿，一脸的不高兴。

武媛倒是无所谓。

说实话，她亲妈那么好，可亲爹的人品……算了不说也罢。

幸好现在武向东当了她的爸爸。

但武向东也不是她的亲爹啊！好嘛，现在她又多了个后妈……可她对她爸爸都没啥期望值，当然也不会对后妈抱有什么希望！

所以说，大家就是凑和着过日子。

如果大家都能愉快地融入，那就是她运气好，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大家没办法融入的话……现在身边的人已经认可了她的能力，她可能还是会捱穷、但应该不会受委屈，再捱个十年八年的，等她成了年、光明正大的离开，这是无可非议的。

可老婆婆的话，却让妞儿不高兴了！只是，对着这么老的一个老人家，她又能怎么办？

于是她就把头扭到了一边儿，不理老婆婆。

老婆婆就默默地吃掉了另外一个包子，然后看了武媛手里拿着的汽水儿，犹犹豫豫地说道，“小妹子啊……”

武媛直接就把那瓶巧克力香槟连着瓶子一块儿递给了她。

“谢谢谢谢啦！”老人接过，咕咚咕咚又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汽水儿，这才松了口气，想把剩下的半瓶汽水儿还给武媛。

武媛摇头，“这个送给你了。”

老人看了看手里的汽水儿，“一个瓶子可以卖两分钱咧！”

“送给你。”

——不然怎么办涅？把饮料倒掉、瓶子收回来啊？

也就是两分钱的事儿！

老人看了看汽水瓶儿，又咂吧咂吧嘴，回味了一下汽水的味儿，然后说道，“谢谢你啊小妹子……诶，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说着，老人就扛起了她的麻袋，手里柱着拐杖、继续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

老人便再次回过头，又看了武向东一眼。

她含糊不清地嘟嚷了句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念叨着“有后娘就有后老子”之类的，然后摇了摇头，继续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武媛和妞儿齐齐盯着这个老婆婆，心里觉得十分诧异。

——就算这老婆婆是个流浪拾荒者吧，可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不找个地儿休息一下呢？

但此刻夜深人静……

再加上武向东醉酒坐在一旁不省人事，武媛和妞儿又齐齐看向了那个身形佝偻、又虚弱衰老得好像分分钟就要挂掉的老婆婆……

可家里也不富裕，她们姐妹已经送出了俩包子和一瓶汽水儿，再无余力相助。

也不知为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齐齐涌上了小姐妹的脑海！

可能是，这一切都静谥到……显得有些诡异？

这时——

“我草泥马拉个XX！”

也不知道武向东梦到了什么，突然就爆了句粗口！

武媛和妞儿被吓了一跳！

然后——

“咣当——砰！”

玻璃瓶坠地、被砸得粉碎的声音在这静谥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武媛和妞儿又齐齐转头……

不远处，刚刚才离开的老婆婆站住了。

她也扭过头来，看向了武媛和妞儿的方向，刚才还拿在手里、没来得及喝完的那一玻璃瓶的汽水饮料已经摔在地上、碎成了万万块！在路灯的照射下，那泛着泡泡的汽水儿显出了耀眼的白……

妞儿摇了摇武向东，“爸爸，爸爸？”

武向东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又道，“……你、你莫跑啊！再跑……再跑老子剁死你！”

妞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砰！”

又是一声巨响……

武媛与妞儿再一次齐齐扭头，看向了前方。

这一回，是那老人背在身后的麻袋砰然坠地！

突然——

武媛只听到了一把凄厉到了极点、又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尖锐声音！

“……武大东！！！你个剁脑壳的死崽！你给我……纳命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