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四姑武仪莲连午饭也没吃，就被武老太给赶回了县城。

不过，宋霞被武老太给留下了。

武老太的原话——

“回去别声张，也不用急，蹲上十几天半把个月的，悄悄地打探宋明最近在干些啥……他要是四处借钱填厂子里的亏空呢，咱们也不能教他一个人背锅……你二姐手里应该还有点儿钱，你亏的钱，咱们出一半儿也不是不行！可要是他并没有在筹钱、而是在急着相看女人……哼，你再回来告诉我！嗯，阿霞就留在我这儿，你只管安心的去。”

于是，武仪莲匆匆离开了。

午饭时分，武家人济济一堂。

武老太、大伯武向东、武二狗一家七口人，再加上五叔武向北和远来是客的宋霞……足有十一个人！

桌子不够坐。

于是，武老太和儿子、孙子上了桌，因宋霞是客，也跟着武老太上桌坐了。

戚善珍则领着女儿们或站、或坐在厨房里吃。

三妹接娣捧着豁了口的碗，撅着嘴儿说道，“娘，奶奶和表姐在外头吃炒鸡蛋、吃腊鱼，我们在这儿……就吃咸菜啊！”

闻言，戚善珍将自己碗里的几片炒包菜挟进了接娣的碗里，低声说道，“快吃吧！吃完了饭就帮你二姐洗下碗……下午咱们还得再去山上把剩下的那一方地给铲好……”

接娣看了招娣一眼，气鼓鼓地说道，“娘！上山干活已经够累的了凭啥还要我帮她洗碗啊！”

大姐引娣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接娣，你要以为你二姐在家里呆着舒服呢，那就让你二姐和你换！你在家做家务，让二姐跟着爹娘上山上去！”

“你……”

“说得倒好听，上山开荒多辛苦啊！可那荒地是你开的吗？一摸锄头你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的！”引娣说了接娣几句，又转头问四妹来娣，“来娣，你头还痛？怎么呆呆的……快吃饭啊！娘，你看四妹啊……要不要送她上卫生院看看？”

“上卫生院不用花钱的啊！”老三接娣不服气大姐的管教，小小声抬起了杠。

大姐瞪了她一眼。

接娣朝大姐做了个鬼脸。

戚善珍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来娣的后脑勺。

来娣顿时“嘶”了一声，面露痛苦。

“哎哟，这个包可厉害了，这么大！来娣啊，娘给你揉揉……”说着，戚善珍就为女儿揉起了后脑勺的包。

来娣被疼得嘶牙裂嘴。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二姐招娣看去。

招娣正认认真真地吃着饭。

虽然说，碗里只有南瓜饭、腌菜和包菜叶子这几样，味道也一般般。但她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啦，从早上的蒸红薯、到大伯请的龙虎斗，以及刚才娘给的凉薯，和现在的这一大碗南瓜饭……

嗯，不错不错，有荤有素有杂粮还有水果。

今天的营养是足够了！

要是天天都能吃这么好的话，她一定能很快就长高高。

招娣珍惜能吃饱的每一顿饭，表情显得特别认真。

直到——

她听到了四妹来娣的哭声。

“二姐，对、对不起……当时，我，我害怕。我怕我要是不顺着四姑、不顺着弟弟，到时候又要捱打……”

闻言，招娣扒饭的动作一顿。

她终于从碗里抬起头来，看了四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捧着碗继续认认真真地吃饭。

“到底咋回事呀？”大姐引娣问道。

老四来娣抽抽噎噎地说了。

引娣与接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戚善珍却皱起了眉头。

她叹气，松开了正在替来娣揉后脑勺的手，捧起了饭碗，准备将自己碗里为数不多的米饭再扒拉一些到招娣的碗里。

招娣避开了，“娘，我都已经吃饱了！你自个儿吃吧！”

“我不要紧，倒是你……你和来娣两个又比不得你们大姐和接娣，至少她俩不是跟着你们奶奶就是跟着我的，吃不了亏……所以，你和来娣要相互照应啊！”说着，戚善珍不由分说的，还是从自己碗里扒拉了些大米饭，堆进了招娣的碗里。

其实招娣都已经吃饱了。

但娘的好意……她也不好推脱，而且也听得懂娘话语中的暗示。

想了想，招娣转过身，把自己碗里没动的部分米饭又往大姐引娣的碗里堆。

引娣被吓了一跳！她正待推辞，却突然看到了招娣在向自己使眼色，顿时明了。

正好这时，老四来娣哭哭啼啼地说道，“娘，我不想带弟弟了……要不，我、我和二姐换吧！”

这时引娣正好将招娣堆在她碗里的那些饭菜，统统扒到了来娣的碗里。

来娣一愣，说道，“啊，谢谢大姐！”

“用着不谢我，谢你二姐吧！是你二姐给的。”引娣说道。

来娣盯着碗里的饭，又抬头看了看招娣，不但眼圈儿红红，面上也羞愧难当。

老三接娣没好声气地对来娣说道，“你和二姐换？可不是我说……你挑得动水？担得了柴？还是打得了猪草？洗得全家人的衣服？更别说这一日三餐了！啊，还有哦，农忙的时候一样也要下地干活……”

来娣泣道，“那我不跟二姐换了，跟你换！你肯定能带好弟弟的！”

接娣一噎。

招娣笑嘻嘻地看着姐妹们拌嘴，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阿霞表姐会在咱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呢！她是城里人，见识又多，肯定能管好弟弟的。比如说，给弟弟讲个故事啊，教弟弟认字儿啊什么的……要是弟弟还没上学就能认字儿，那在我们村里可就是顶尖的了！说不定以后还能考大学，上北大！上清华！”招娣忍不住点拨道。

——宋霞和她娘武仪莲在招娣手里吃了亏，这娘儿俩的性子，招娣是知道的。所以……得给宋霞找点儿事做。免得宋霞没事儿给招娣下绊子。嗯，用富贵儿来拖住宋霞是最好的！

来娣一听，顿时眼睛发亮！

对呀！要是宋霞能帮着看管弟弟，她就能省好多事儿了……

至少也能少捱几顿打！

可是——

“北大是啥？”老三接娣好奇地问道。

招娣顿时一滞。

啊，对！

现在的她，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姑娘，村里人也不重视教育。所以，她要怎么解释她是从哪儿知道北大、清华的？

招娣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听五叔说的啊……北大就是北京大学！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学，就在北京！清华大学在北大的旁上，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学！”

这时，戚善珍开了口。

“你五叔说北大清华做什么？”

招娣信口胡诌道：“因为五叔他说……他想上北大呀！”

戚善珍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舅妈，你们在说什么哪？”

母女几个一看，原来是宋霞走进了厨房。

戚善珍立刻说道，“阿霞你怎么进来了，吃饱了吗？”

“吃饱了！”宋霞笑道，“就是菜太咸，口渴，我想喝水。”

在外人面前，姐妹几个就算再不合也会一致对外。

于是，老三接娣立刻使了个眼色给老四来娣，来娣则立刻放下了碗，走到了水缸边，拿过倒扣着的葫芦瓢，揭开了水缸上的盖子，用葫芦瓢舀了一勺从井里打来的水，递给了宋霞。

“表姐，喝水吧。”

宋霞盯着葫芦瓢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喝开水。”

来娣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

——在武家，只有贵客到了，才会用瓷杯倒开水请人家喝。

但宋霞是客吗？

宋霞是来投奔武家的吧！所以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要求？而不是入乡随俗？

戚善珍道，“接娣，你妹妹个子小，拿不动开水瓶，你去给你阿霞表姐倒开水……阿霞啊，到了家里就别把自个儿当外人，以后想喝水就自己倒，啊？”

来娣听了，自顾自地将葫芦瓢里的冷水一饮而尽，也没理会宋霞，便回去吃饭去了。

接娣也讨厌宋霞。

不为别的——家里本来就穷，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宋霞还要过来住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看她这诸事挑剔的样子，想必也是个难相处的。

所以接娣也有心整治宋霞。

她放下碗筷，面上笑嘻嘻的，热情地跑去找出了茶杯、又拎起开水瓶，给宋霞倒了一杯……满得快要溢出杯沿的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宋霞。

而宋霞呢……

她从一进厨房起，就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招娣。

这会儿见武家的两姐妹都在服侍自己，尤其是接娣还“恭恭敬敬”地递了杯开水过来给她……

于是，宋霞便自觉高人一头，然后故意问道，“舅妈，你们怎么不出去吃饭呀？哎呀外头的菜……虽然比不上我奶奶做的菜……我奶奶天天做红烧肉！哎，好啦，外头的菜虽然比不上我奶奶做的饭菜，但起码也有点儿蛋沫子和鱼骨头啊……啊？二表妹，你怎么只吃南瓜和腌菜？去外头吃嘛！”

乡下的规矩，家里置办酒席、或是请客吃饭时，女人是不能上座的，只能端个碗呆在厨房里吃。

宋霞又不是第一次回外婆家，哪会不知道乡下这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她这么说，不过就是想在武家女孩子……尤其是在招娣面前秀一下优秀感罢了。

招娣却只是捧着碗，一边扒饭、一边看着宋霞笑。

——她早就看穿了刚才接娣的小心机。大号的瓷杯里装着满满的、滚烫的开水，杯子大、又装满了，所以很沉手，而且开水还添得那么满……以及，宋霞还是站在厨房中间的。

呆会等她捧着杯子感到烫手、又沉重的时候，连放杯子的地方都没有！

果然……

三五秒以后，宋霞便“哎哟”一声惊呼了起来！

戚善珍倒没有发现开水这个梗，她只是看到宋霞瞪圆了眼睛还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

跟着，宋霞一蹦三尺高！

她手里的瓷杯连着开水给摔到了地上，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