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冬日,整座北城银装素裹，行人纷纷欣喜于初雪的飘落。

天气预报向来准得很，说今天傍晚会下雪,果然下雪。

贝云亭站在巨幅落地窗前，俯瞰漫天雪花。

申城从不会下这么大的雪，有也只是些冰碴子，堆都堆不起来,流氓冬天名副其实。

在申城待了十八年,那里承载着她所有青春年华,而如今在北城也漂泊将近十四年,这儿早成为她第二故乡。

三年前买的房子，几乎花尽她所有积蓄全款拿下的新商圈大平层。

既然要买就要最好。

钱而已,跟男人一样,没了还会再有。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两年手里的老艺人成为前辈，新艺人爆红，她每天只需要坐着就会有电影电视剧通告找上门,都来给她送钱。

而这一切，是她前面十年努力的结果。

贝云亭轻摇着手中红酒杯，目光飘远。

经纪人说到底还是给老板打工，她现在手上资源成熟，好几个合同快到期的艺人也都愿意跟她走，再加上......贺初曦那边合同应该也快结束。

红酒饮尽，窗外大雪愈加繁密。

打工有什么意思，不如自己做老板。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贝云亭放好酒杯，按下接通。

助理小原声音又急又慌：“姐,弟弟和July打起来了！”

一句话，让那好看的眉头皱起。

“弟弟”是她手里一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叫方朗，十三四岁时就在公司做练习生，去年出道，在实力与各路营销下一炮而红，距“顶流”两个字差的只有时间。

而这两年的顶流非July莫属，无论是表演还是音乐都展现绝佳天赋，上的综艺更是笑点满满，圈粉无数。

July是方朗强大对手，但也是他需要学习的榜样，这次是有个室外慢综艺邀请，贝云亭本来想拒绝，方朗除了年轻各方面都比不上July，一同在综艺里露面弊大于利。

但公司综合考虑，决定铤而走险博一搏，万一成了，方朗影响力能更上一层楼。

不过现在听着，第一回录制就出事。

贝云亭镇静开口：“慢慢说。”

小原一点慢不下来：“是这样的，综艺里有个艺人们配合完成游戏然后获取物资的环节，弟弟和July一组，本来玩得好好的，但后半段不知道为什么俩人频频出错，弟弟认为July是故意让他出丑，挥了拳头。”

“把人打伤了？”

“那倒没有，只是当时录制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在，镜头也都录着，亭姐......”小原入职两年，今年九月才调给方朗，哪碰上过这种事，急得快哭，“亭姐，怎么办啊。”

贝云亭安抚：“没事，我们签了合同，不会闹出什么事。”

事情虽然不会闹大，但贝云亭仍是拉下脸，就怕到时候节目组那边剪辑出来博噱头，那方朗这路人缘绝对掉没。

她交待：“你看好方朗，别再让他做什么冲动的事，还有，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好好好。”快挂断，小原忽然小心说：“亭姐，July那边说想和你见一面......”

July年纪比弟弟大不了多少，可两个人简直天差地别，弟弟纯纯一个毛头小子，而July则是温柔细腻的天使化身，对周围每一个人都十分亲和，并不因为她是个小助理而轻视。

小原心想，July能成为顶流靠的不只是他身上的才华，也不只是那张完美得人神共愤的脸，还有这平易近人的脾气吧，现在小粉丝不都喜欢这一款？

做梦都更容易实现。

贝云亭疑惑：“他见我干嘛？”

小原声音更小：“他说......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不是没伤到？”

“是啊......”小原也觉得十分奇怪，July这个咖位还缺一个拳头的赔偿？

贝云亭结束电话，去联系节目组，表达歉意并明里暗里提醒合同上约定，只播该播的内容。

至于July那边贝云亭仍是不解，July是对家公司的艺人，和她一个幕后经纪并没有交集，难不成真是来要赔偿？

晚上临睡前，贝云亭猛然想起什么，立即去网上查July合同到期时间，明年一月，距今三个月不到了！

跟认识的朋友确认，那边回复July暂时还没与原公司续约。

事情的发展渐渐变得有趣。

这天晚上，贝云亭睡得很好。

......

经过两天的准备，贝云亭打扮精致，驱车前往一百公里外录制综艺的小镇。

小镇依山傍水，说是世外桃源不为过，不过这世外桃源却因为“人生”剧组的到来而沾染烟尘。

从村口到录制现场不让开车，贝云亭看向那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再看绵延不尽的道路尽头，再再看自己十公分的高跟鞋，无声叹气。

给小原打了电话，贝云亭迈开步伐，小心翼翼行走。

手边提着限量爱马仕，墨镜红唇，走得慢，从远处看仿佛来参加变形计的富家千金，和周边黄泥灌木丛格格不入。

走不到一半，身后响起电瓶车滴滴声，贝云亭想躲，脚一崴，身子倒向一边。

惯性使然，贝云亭只得伸手拉住电瓶车上的人，堪堪扭正身子。

还没去看来人，那人已经轻轻笑起，笑声清润。

贝云亭正想训，下一秒，忘了。

电瓶车上是今天的大鱼——July，束渝。

那个现在风头旺得能烧起来的顶流。

贝云亭只在画册以及网络上见过照片，如今见到本人心里暗叹，人家红不是没有道理，她家那性格冲傲慢不可一世的弟弟打人这件事忽然也能理解那么一分，差距实在太大。

双眸纯黑却干净，像一片深海，你并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当然，束渝的帅气不是表面五官，也不是身材，而是整个气质、眼神，他一望过来，经验丰富的某经纪人就知道他天生该吃这行饭。

忽然对这一趟有了更加实质的期待。

于是再下一秒，贝云亭换上职业笑脸：“谢谢啊。”

束渝却不笑了，低眸看一眼她那高跟鞋，挑眉，“上来吧。”

“啊？”

“不是来找我吗？带你进去。”

贝云亭很懵：“你知道我是谁？”

她以前还是个小喽喽时倒是经常跟着艺人出现，但这几年早已不用。

没记错束渝不过出道三四年，怎么会认得自己？

无论如何这机会哪能放过，贝云亭立即要坐上车。

一靠近，犯难。

她今天特地打扮，穿的包臀裙......

束渝回头看一眼，利落脱下自己外套给她，“盖一盖。”

“不用......”这大冬天的他外套一脱里面只剩件单薄卫衣，但贝云亭又实在说不出自己走回去这样的话，她走这么一段小腿居然隐隐发酸......

束渝又笑，语气和快要零下的温度一样冷，“从这里到住的地方六分钟，你现在上车，我只用挨六分钟，你要是再推，我就得冷八分钟，十分钟。”

贝云亭速度上车，又道了声谢。

这回真诚许多。

六分钟里，贝云亭不忘拉进俩人距离，态度极其诚恳，话语极其温柔：“束老师，方朗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他年纪小，做事是冲动了些，您别见怪。”

称呼束老师，用的“您”，束渝嘴边勾起弧度，没应声。

“您是方朗前辈，也是他瞻仰的对像，实质上这孩子私底下还偷偷藏了您的专辑呢，很是喜欢您。”

“不知道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只要不曝光怎么都行，我等会就让方朗上门跟您道歉。”

“束老师......”

束渝打断，“贝经纪，您比我大不少，叫我束老师是不是不大好？”

不是受不起，是不大好，贝云亭心里小小翻了个白眼，束渝今年二十七，贝云亭确实比他大三岁，不过三岁，很大吗？？！

但说出口的话依旧温柔如水：“那我怎么称呼您？”

前面人极淡轻“哼”一声，“束渝。”

六分钟大概过去三分钟，遇上同样骑着小电驴出来的小原，小女孩一见俩人，眼珠子瞪大，“亭姐？”

贝云亭其实不怎么想下车，但没法，恋恋不舍跳下来，把衣服换给他，“谢谢，那，那束渝你什么时候有空？”

束渝接过衣服，漫不经心：“有空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

他好像突然想起来，温柔笑：“噢，没事了，方朗昨晚已经跟我道过歉，您刚刚也道了歉，我不是那种人，这件事过去了。”

说罢扭动车把，离开。

贝云亭脑门一整个大问号。

小原显然也没弄清楚当下什么情况，“亭姐，你们认识啊？”又问：“那你还要过去吗？”

贝云亭咬着牙根，去！干嘛不去！到手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

......

嘉宾们正在录制，小原先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地方。

除了录制嘉宾，节目组工作以及住宿的条件都不太好，工作地点是临时搭起来的塑料大棚，工作人员全部借住在村民家，这儿连家像样的旅馆都没有。

贝云亭环视过一圈，没说什么，她刚毕业时租的房子不比这好哪里去。

她问：“既然在录制，那刚刚束渝干嘛去了？”

一说起这个，小原才想起自己惊讶的根本原因：“July也在录制啊！他出去市场买东西的，姐你没发现车子前面架着GoPro吗？”

“......”

贝云亭现在无比庆幸，这是一档录播节目，而不是直播。

休息一会，小原又领着她去跟制作组打招呼，制作组对于她的到来很是惊讶。

贝云亭不是小经纪，手底下好几个艺人都是他们请不到的咖位。

当下猜测纷纷，看来方朗真是云灏娱乐未来的主推，不过一件小事，经纪人不仅打电话还亲自过来。

有人偷偷打量贝云亭，这个经纪不光能力手段出众，长得也不比荧幕里的小花差，而且镜头前的妆容、身形脸型哪样没修饰过，眼前这份身材容貌才是绝佳，上了镜头估计更好看。

当然，他们并不敢多看，那个双手抱胸的女人气场慑人，看着就不好相处，眼神跟刀子一样。

贝云亭待了会，想在镜头里找方朗这臭小子来着，人没找着，倒是被别的人吸引注意力。

束渝在厨房处理刚买回来的食材，露着半张完美侧脸，手下动作一气呵成，看着十分熟练。

媒体与粉丝给束渝立的人设是温柔多才居家好男友，这一刻，淋漓尽致凸显。

这种慢综艺最能体现人格魅力，这些镜头一出来，束渝估计又能收获一波迷妹。

贝云亭回想着小道上几分钟交锋，摇摇头，人设果然只是人设，能走到这一步，有多少个真的是小兔子。

看来她还得花点心思。

找不见方朗，贝云亭问小原，到他那一块摄像团队里去。

一看，贝云亭简直气个半死。

这傻小子在弹琴唱歌哄女嘉宾呢......

果然还是年纪小了点。

唱完一首歌，方朗瞥了眼PD，刚要扫过去，视线猛地僵住，然后双眼一点点变大变圆，下一刻，丢下吉他急奔卫生间去。

女嘉宾在后头喊他名字都仿佛听不着。

贝云亭失笑，自己就这么可怕吗？

半个小时后，屋后某个角落，某个昨天还兴致昂扬打架的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双手绞着，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急速抬头看一眼贝云亭，又低头，嗫嚅：“亭姐......昨天不是打过电话了吗，怎么还过来了？”

贝云亭依旧抱胸：“你说呢？”

方朗一脸委屈：“我跟他道过歉了，我也真的知道错了。”随后拉着贝云亭一只手左右摇晃，“亭姐，真的，以后这些事一定不会再犯，你原谅我好不好。”

小男生，惯会用撒娇这一套，贝云亭可不吃，声音冷淡：“为什么动手？”

贝云亭在束渝面前说方朗喜欢他，收藏他专辑，半真半假，收专辑是真，喜欢不一定，这个孩子大概是想学习想模仿，或者说把束渝当成要攻略的目标，总之感情复杂。

方朗撇撇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

“哎呀当时不是玩游戏吗，要我们两个配合，可明明是简单的题目我们老答不好，他就冲我挑眉，一脸‘我就是故意的’的架势，加上，”方朗停顿一下，“加上当时旁边有人说闲话，我气一上来......”

“我没想真怎么给他的，可是他都不躲，硬生生挨了这一拳，我当时就后悔了。”方朗举起四根手指保证，“亭姐你放心，他们不会乱剪的，而且就算乱剪我也有说法，我们那会坐得近，那个拳头可以解释为打闹，没问题！”

贝云亭边听边蹙眉，这怎么听着这个束渝还是故意的？故意制造热点矛盾，这么心机？

但总归是方朗的错，贝云亭又冷着脸教训了几句，跟养孩子似的。

这种刚出道就爆红的小年轻确实还不成熟，不经历多点事不懂得收敛性子。

方朗连声应是，应完说好话去哄人，哄开心了胆子又大起来，挽上贝云亭的手往回走，“亭姐你今晚留下来吧，我给你做饭吃。”

本来想着早点来早点回去，可眼下和束渝还没正式说上话，下午不知道他有没有空，贝云亭迟疑，最终只说，“我看情况，可能晚点走。”

方朗失望，“别嘛，再多待会，我都好久没见你了，我带你去玩。”

贝云亭觑他，十分严肃：“方朗，你来这是录制的。”

“噢......”

好凶。

刚走到屋子拐角，迎面和束渝碰上。

男人视线落在方朗挽着贝云亭的手上，几秒后缓缓抬眸，和俩人对视。

方朗有些尴尬，但刚刚在贝云亭面前表过决心，眼下只能扬起笑容，介绍：“渝哥，这是我经纪，亭姐。”

镜头前温柔无比的人脸色渐渐淡下来，话语带着讽刺，“你们艺人和经纪的关系还挺耐人寻味。”

贝云亭：“......”

方朗：“......”

贝云亭望一眼方朗，方朗讪讪放下手，接着看向束渝：“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再正式给您道个歉。”

束渝：“现在心情不好，不方便。”

“......”

人走远，方朗不明白，“姐，你和他道什么歉啊！”

贝云亭望着那高大背影，抚额，“录你的节目去，我今晚住这里。”

“啊！那太好了！我马上去做菜！”

......

下午四点，方朗第一次进厨房，导演立马让摄像跟上。

厨房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前辈，当然，也有束渝。

方朗硬着头皮走到前辈身边，“龙姐，你能教我做两个菜吗？”

龙姐是出道多年的电影咖，亲切和善，“可以啊，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方朗思考着，亭姐喜欢吃油焖大虾和红烧肉，于是他便说：“油焖大虾还有红烧肉。”

“那束渝熟，他做得也好吃，你让束渝教你。”

“......”

摄像头实在太多，方朗做好表情管理，凑到正处理虾的的男人身边，“渝哥......”

束渝扯了扯嘴角，镜头里看就是一道标准笑容：“你喜欢吃这两道菜？”

“喜欢啊，我和公司同事聚餐经常吃。”

这个公司同事是谁不言而喻，束渝不再问，“只能学一个。”

“那就油焖大虾！”

嗯......主要是吧虾他都处理好了......

镜头面前束渝教的还算尽职尽责，一边弄着他的红烧肉一边亲身指导，几乎每一步都把着方朗的手做。

做出来的效果自然不会太差，方朗身先士卒试吃，吃完，双眼冒光，直冲束渝立大拇指，“渝哥你太厉害了，就是这个味，亭姐一定会喜欢的！”

束渝看一眼对着他们的摄影机，没去纠正他的话，把手中的红烧肉分一小半出来递到一边，方朗立即看懂，“谢谢渝哥！”

哎，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干嘛？

不过方朗那脑袋瓜子想不出来，当下喜滋滋打包好饭菜去小原住的地方，今晚亭姐也住那。

十分钟后，贝云亭一看那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惊讶不已：“你做的？”

方朗用力点头，“我做的！”

天王老子来了这两道菜也是他做的。

贝云亭吃了两口，味道是真不错，大虾入味，红烧肉软糯不腻。

看不出来这臭小子还有做饭的天赋。

录制的院子里也正开饭，方朗没多待。

吃完饭，贝云亭处理了会工作，每隔半小时问一回小原外面的录制情况。

问到第六回，小原说：“亭姐，他们准备休息录个人采访了。”

贝云亭点点头，“什么时候到束渝？”

“束老师昨天录了，今天没有他。”

“那行。”贝云亭合上电脑，“我出去一趟。”

贝云亭出门才察觉到冷，这里早晚温差实在大。

但眼下顾不得这些，她也没带多余衣服过来。

先跟制作组打了声招呼，也让他们删去这一段。

一个女经纪深夜独闯陌生男明星房间，要是被误会，贝云亭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束渝的房间在屋子外围，贝云亭不用进到客厅。

她在门口徘徊好一会，敲门。

过去半分钟，里头响起走动声，哒哒哒，贝云亭竟跟着紧张起来。

门“吱呀”开了，门里门外的人互相对视，门内人眼里没有惊奇。

贝云亭一瞬间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手无措得不知该放哪。

束渝盯着她，浅浅勾起笑，“贝老师这是......送上门？”

“？？？”

他望一眼她身上穿的衣服，笑意收敛两分。

“也不是不行，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