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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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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这叫什么事儿?

让他去和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女人道歉?

可笑。

周硗对林琅有种不屑的审视,由上而下的。

他确实看不起她。

全身上下也就脖子上那条项链值点钱。

八成还是徐初阳送的。

一股低等人的穷酸气。

裴清术不像是在开玩笑,惯有的松弛感早就褪去,手指搭在杯壁上,似有若无地轻抚,有种消磨时间的慵懒。

周硗知道。

他在等,等自己开口道歉。

哪怕再不愿意,眼下也没有退路。

若是想像往常那样仗着他的宽容,企图撒个娇蒙混过去,那不可能。

这点眼力见周硗还是有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和林琅道了歉。

歉是道了,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应。

接受还是拒绝。

牛排的味道确实很好,林琅吃饱了,搁了刀叉,拿餐巾擦嘴。

她不光吃饭慢,做任何事都很慢。

徐初阳总说,她像只树懒,总是慢吞吞的。

他还说,很可爱。

在很久之前,林琅的慢,只会成为别人指责她的原因。

他们嫌她太慢。

林琅想过要改,可太难了。

长期吃药,让她的思维变得迟缓,行动也没能避免。

可是,徐初阳夸她可爱。

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突如其来的安静,将氛围推到一个诡异的高度。

徐初阳沉默不语,脸色不大好看。

在周硗说出那句嘲讽针对林琅的话时,他便要开口。

顾虑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才没有当众驳了他的面子。

可是,却被裴清术抢了先。

做为相识二十多年的好友,徐初阳是最了解他的。

不管对待谁,他时刻保持着温和谦逊,可这不代表他是个热情性子。

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亲自出面多管闲事的。

譬如刚才的场面。

可是。

徐初阳下意识看向裴清术。

在两人眼神对上的同时,裴清术不动声色避开了。

那双浅色的眸,也不知焦距落在何处。

可能只是单纯在放空,什么都没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被敬了一圈的酒,还剩下大半杯。

此刻却被他一饮而尽。

徐初阳沉默半晌,又去看林琅。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安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

生日聚会可以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好在周硗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这事儿过去了他也不记仇。

心里对林琅没记恨,但也没多少善意。

总想着找点机会再嘲她几句。

吃完了饭,那群人没立刻走。

周硗在家里搞了几张电动麻将桌,说是正好可以凑几桌。

家里难得热闹,奶奶也高兴。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最难留的两个人,也是今天的重要角色。

他们两要是走了,那今天这场子至少得散一半。

今天到场的大半客人几乎都是冲着他两。

为了留住他们,周硗只能请出奶奶。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这群人中最听话懂事的。

从小就这样。

同龄人忙着叛逆逃课打架,他们已经包揽了各大竞赛的一二名。

同龄人开始飙车轰趴,他们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这两个人的青春期可以说是出奇的步调一致。

当然,除了早恋这事儿。

徐初阳开窍的早,那颗少年情怀早就对蒋杳芳心暗许。

至于裴清术,清心寡欲到都快皈依佛门了。

周硗算准了长辈开口,哪怕再不愿,他们还是会留下。

果然。

如他所愿。

徐初阳握着林琅带着寒意的手,问她是不是冷。

她摇摇头,说还好。她的手一年四季好像都是凉的,但这不代表她冷。

体质问题。

徐初阳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外套里,贴着毛衣,熨帖着他的体温暖手。

有几个人早就聚到蒋杳身边了,拉着她亲热寒暄,回忆过往。

看着像是老朋友多年没见的熟稔,其实不过就是不走心的虚伪交际。

面子上应付一下而已。

再者,虽然她家落魄了,仇家也立了不少。但有徐初阳在,她照样可以光鲜亮丽的出现在这里。

所以说,长得漂亮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们心里对蒋杳同样是不屑,最后还不是得靠男人。

但被她靠着的那个男人,身份又是他们不得不去讨好奉承的。

心里瞧不起她这行为又怎么样。

有人和蒋杳说着话,视线却往一旁的林琅身上放。

徐初阳这会倒是坐在她旁边,可他此刻心里到底装着是谁,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这种圈子,又不单单只会找一个女人。

单说小胖那种外表看着单纯的可爱型,玩起来不照样花的要命。

感受着如芒在背的眼神,林琅这会是真的想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耐心,坐在这儿供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去问徐初阳。

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去接保姆递来的热水。

“再待一会。”

他把热水拿给她,让她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人家都开口了,照顾下她的面子,再等十分钟,好吗?”

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温声询问她的意见,实则是在哄着她。

哄她再留十分钟。

明知道林琅对他的请求没法拒绝。

林琅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温热的,在她掌心,将那股凉意短暂驱逐。

裴清术被奶奶叫到楼下去了,说是前阵子去庙里求的签,至今没有解。

裴清术看了眼签文,泛黄的竹条上写了八个字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裴清术看完后,将那签放回签筒。

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心焦如焚,问他可是不好的意思?

他轻声笑笑,扶着老人坐下:“中签,不算好,但也不差。”

老太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会才回味过来裴清术刚才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先让她对这签的期望值没那么高,再告诉她结果。

一起一落的,中签反而还成了好事。

老太太捂胸口,又笑着问他:“那这签文的意思是什么?”

北城的冬天不像东北那边,气温低至零下是常态。

这边的冷好比钝刀割肉,不会直接要你的命,而是先给你化出一道伤口,再反复磋磨痛处。

带着痛感的寒。

从足底开始。

“此尘世之事,无以两全其美者。”

裴清术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着急。

老太太总嫌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急躁,不管做什么都讲究速度。

也不知道急着去干嘛.

尤其是她家那个小孙子。

所以对待裴清术,她总多几分喜爱。

他这个年纪,非但不浮躁,反而还带着一种无需岁月沉淀的稳重。

难得。

是楼上突然传来的巨大动静,打破了这冬日午后的闲暇寂静。

老洋房很多年了,前些天下了场大雨,露天阳台的玻璃摇摇晃晃。

刚找了工人来修,也因为下雪而推迟。

老太太拍腿站起,要上楼。

嘴里焦急念着:“忘了叮嘱他们别去阳台那儿了,别是玻璃掉下来砸到了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保姆刚泡好了茶端过来。

裴清术往楼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他伸手接过茶,礼貌道谢。

泡茶和做饭一样,喝完,才算是对泡茶之人的尊重。

茶杯还在手上拿着,裴清术看见徐初阳抱着全身是血的蒋杳急急忙忙跑下楼。她痛苦皱眉,倚在他的肩上。

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徐初阳,徐初阳。”

他温声安抚她:“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严实包住。

身材纤细的蒋杳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娃娃。

他抱起她,并不费力。

裴清术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开走。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让他稍有察觉,总之,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

不知是谁将麻将桌拖到了阳台,明显进行到一半的牌局,此刻满是碎玻璃。

而头顶那一片巨大窟窿似乎在无声述说,那些碎玻璃的来源。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琅无声站在那里。

那双空灵到,好像没有太多东西的眼睛。

此刻连最后一点情绪也被连根拔去,从她的眼里,从她的身体里。

彻底拔出。

她什么都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

如果不是偶尔,她手臂的血液滴落。现在的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出来。

哪怕是缓过劲之后,也只是在关心蒋杳。

“蒋杳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那么大一块玻璃,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别瞎担心了,有徐初阳在,他是不会让蒋杳出事的,也不会舍得让她出事。”

大约是因为提及到了徐初阳,所以众人的注意力才会短暂分给林琅些许。

同情或许也有,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戏。

看一个感情小丑被玩弄感情又被抛弃。

以替身的身份。

等到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才惊觉原来站在旁边的林琅也受到了波及。

没有得到及时止血,白色的外套早就被鲜血染红。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喊疼,也不哭。

像没知觉的机器人。

那些眼神也逐渐变了味。

是嘲弄吧。

林琅视若无睹。

她忽略掉他们的眼神。

杂乱的人群,她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楼梯口。

那个刚从楼下跑上来的男人身上。

那个总是一身佛性,干净到连灵魂都不带任何颜色的男人。

林琅晕倒了。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醒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稍微动一下,都有种撕扯的阵痛。

没法起身,只能老实躺着。眼神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病房里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闻到那股让她不喜爱的消毒水味。

而是淡淡的清香。

淡,却厚重。

普鲁斯特效应会让人在闻到某种气味时,开启当时的记忆。

林琅想起很多年前,外婆和她在清佛寺的那段日子。

外婆的身体其实很久之前就不行了。

但她一直努力坚持着。

她总是担心没人爱林琅,担心自己离开后,林琅就真的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佛像前的蒲团,见证了无数个日夜,外婆最诚恳的祈求。

祈求她的小琅,平安顺遂,有人疼爱。

别随了自己,也别随了她妈妈。

可是。

可是啊。

如果她能知道,现在的林琅好像在走她们的老路,她会难过吗。

林琅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

病房门被推开,来人应该是怕吵醒她,所以动作放到最轻。

随着门开,走廊外的灯光映照进来,和屋子里的暗糅杂在一起。

仿佛混沌不清的灰。

林琅看着来人。

将病房门关上,对上林琅的视线,裴清术动作稍有停顿。

见她醒了,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他将床头灯开了一盏。

即使她的回应,压根不算回应。

仅仅只是无声垂下眼。

粥是专门让家里的阿姨熬好送来的。

“伤口不算大,不过还是缝了几针。药效过去后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的话,我让医生给你开一片止疼药。”

裴清术走过来,将病床上的桌板支好,盛好了粥放上去。

他看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

“我让家里的保姆过来,这些天,她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总能让林琅想起清佛寺内的那个年轻主持。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

好像那里有什么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你喜欢我对吧?”

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好像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病房内的平静。

他心里的平静。

从裴清术第一眼见到她。

再到之后,每次面对时,总会闪躲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把分寸感看得很重的男人。

因为是好友的女朋友,所以他对这样的自己厌弃。

但喜欢是一种自主产生的情绪,没法控制。

所以他只能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才是万物滋生的沼泽地。

裴清术身形微动,因为那只被林琅握住的手。

林琅用掌心去熨帖他的掌心。她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问他:“裴清术,要和我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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