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林中狐鬼

“我没有！！”

这句话,把小王爷急得连自称都没了。

自出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惊慌失措。

当看到众人望向他讶异的目光时，他的脸一下就黑了，一字一句强调：“本王没有！！”

官员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开口：

“咳,不如,还是检查一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月份小时或许还可以动手……”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小王爷整个人都要气炸了：“你们,一个个听不懂人话吗？！都吃错药了吗？！这种事情你们也信？！”

直播间里,旁白悠闲围观：

“哎呀，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

“TA本以为自己的反击已经很过分了，毕竟对于TA来说，吃饭最大,要是叫TA一顿不吃，肯定会气死。”

“结果……”

“没想到啊没想到,其他人的创意联想却将TA这一反击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呃……这个额外的精神创伤,应该不归TA负责吧？”

弹幕被刷屏大笑淹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哈哈哈哈怎么能是这么个发展啊！有太巧了鹅鹅鹅鹅！！】

【我看你还敢针对小狐狸吗哈哈哈哈，这就是后果！】

【说起来,好像还是王爷自己挖的坑啊。要不是他给那对夫妻安置好恰巧减轻了那名丈夫的压力，那人也不会那么刚好地状态好转，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仿佛是孕育转移了哈哈哈哈。】

【受不了了哈哈哈哈,这就是欧皇小狐狸吗？只是碰脏了人的筷子，就可以打出这么炸裂的效果哈哈哈。】

【笑死了，这还能怎么斗啊，完全打不过啊！】

“啊……”

镜头里，小王爷整个人都已经麻了。

他敢确定,他身上定然没有昨日那青年的症状，只是方才一时意外，所以才干呕一声。

“只是本王今日胃口不佳罢了……”

他深呼气，试图解释，但这话一出，官员们看起来就更紧张了，碎碎念着：

“哪日胃口不好都行！偏偏是今日，偏偏是现在……”

“王爷，不如还是检查一下吧？您看，舟车劳顿……”

“刚巧医师也在，来来，快快有请大夫，王爷他……”

小王爷：……

他眼神一度放空。

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不，是另有其狐！

若不是它昨晚忽然出现……嘶。

这一想法才冒出，就让小王爷瞬间警觉起来，猛地摇了一下头。

不对！

这事和那狐狸有什么干系？？

若是他这么想，不就默认了它确有神通，同这群蠢人有什么分别？？

“王爷，您看这……？”

脑内思绪繁杂，等小王爷好不容易回神，那白胡医者就已然被一众官员半推着来到了他的身边，正犹豫着该不该给自家主子搭脉检查。

“啧。”

小王爷的嘴角抽了抽，冷冷瞥了一眼医师身后满脸堆笑的几名官员，还是主动伸出手：“你看吧。”

他看着医师，话却是对着一旁的人说的，一字一顿：“好好把脉，看看我到底有没有什么毛病！”

医师自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抽手后还恭维了几句身体强健之类的好话。

但官员们显然没被说服。

他们犹豫推搡了一下，终于推出个头铁的家伙小声开口：“可，昨日那男子脉象也无碍，是不日后身体才会出现变化的……”

小王爷：……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好，那你们就等不日后再来看！”

官员们眼神非常真诚：“那王爷，这几日能别再去招惹那位大人了吗？”

小王爷：……

他极其不耐地抬手：“可以，届时，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几日后。

小王爷确实安然无恙，那原本来报官的男子也逐渐恢复，但官员们却并没有按照小王爷预想中那样醒悟，而是——

“幸好幸好，王爷没继续惹怒狐仙大人，不然就难以收场了！”

“果然狐仙大人还是仁慈，只是恐吓了一下便结束！”

“感谢狐仙大人，感谢狐仙大人！！”

小王爷：？？

搞什么啊！

他安分这几日是为了打假的，怎么你们症状还更深了？？

一问，才知道狐狸这几天晚上又出来活动了。

然后，恰好就是在那第二天，恰好和一位官员碰上面了，恰好收了官员恭恭敬敬呈上的歉礼，恰好听了官员为他求情的话语才离开。

所以，一众官员坚信是狐狸息怒，及时收手，所以小王爷才没出事。

小王爷：……

硬了，拳头硬了。

一群死老头，框他呢这不是？？

说好了不去找狐狸，不影响判断结果，他听了；

结果，你们倒是去找狐狸？就不怕影响……

呸！被绕进去了，本身就不可能有那样的事，和找不找狐狸有什么干系！

“……”

看着官员们喜气洋洋的表情，小王爷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前几日事发突然，又惊世骇俗，确实影响了那时他的理智，叫他赌气似的应下了官员们的话语。

现在一看，倒真成他开始信狐狸的佐证了。

啧。

难办。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早都把狐狸捧上天了，哪怕没有这个巧合，也有其他巧合供他们猜测。

指望他们醒悟，那是绝无可能的。

与其试图说服他们或者是被他们说服，小王爷觉得自己得换个策略。

比如，找个外援。

之前闲游遇见的师长们就很好，他们教了他那么多东西，又总是那样理智聪慧，定然不会被狐狸外在的名声所欺骗。

但，要去哪里找他们呢……

事情便是这样巧，昨日小王爷才生出这样的念头，今日，他便在酒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道袍，手握拂尘的青年。

此时，他正用熟悉的腔调同人交流：“磷火并非鬼怪，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在家中生造出……”

“师兄！”

道士顿了顿，讶异转头：“师弟？”

竟然能在这里恰好偶见心心念念的师兄，小王爷非常开心，赶紧叫了个雅间，请他前去叙旧。

道士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二人上了二楼雅间，面对面坐下。

先是一些久别重逢的叙旧：

“师弟近来如何？这次是自己出来的，还是又被兄长念叨了？”

“一半一半，朝中氛围我实在不喜，就回来了。师兄呢？最近还在各处为人解惑么？”

“啊，差不多吧。”

“‘除妖’呢？也在做吗？”

“……还在做。”

“世上又没有妖，师兄你也不是缺那几两碎银的人，为什么总要帮那群愚民欺骗自己呢？”

“嗯……若是之前，我还可以按照先前那样回答你，但现在，我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算了，不谈我了，你看起来倒是有事，说吧。”

小王爷便说了狐狸的事。

他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的——

回来途中接到了县令寄过来的记录，说是最近城中有个狐妖闹得人心惶惶。而等到他到这，整体舆论风向却一个急转，全都把那狐狸奉为狐仙了。

他试图叫众人清醒一些，却撞上了各种意外，众人深信不疑，总想着反过来说服他……

听着听着，对面青年道士的表情逐渐微妙起来。

终于，道士没忍住打断，轻咳一声，询问道：“师弟，那狐狸可是红狐？约莫18寸大？眼下颜色颇深？”

这精准的描述……

小王爷感觉不妙，但还是诚实回答：“是的。怎么了？”

然后，曾教会他许多道理，告诉他世上绝无人力难以触及的领域，原本也是最不信妖鬼之说的师兄，忽然面色一沉，严肃开口：“若是它，那我必须说一句，那些传言或许真的有几分可信。”

小王爷：……！

震惊到失语。

不知为何，脑内忽然就闪过了最初进城时，那群官员努力跟他说的一系列狐狸显灵的事。

其中，貌似就有一件是郊外的道士……

小王爷差点破音：“那与狐狸书生林中交谈的道士就是师兄你？！”

“哦？连你都知道了？”

道士有些讶异，挠了挠脸：“事情竟然都已经传到这里了吗？也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此地也离那村庄也不远，嗯……”

镜头记录下了二人在雅间的交流。

旁白冒头：

“接二连三的挫败，叫挑衅者一度怀疑人生。”

“无奈，他只能找到了帮手，他最最敬佩的师兄。”

“然而，令他没能想到的是，师兄竟然早早便见过TA，甚至，有幸与TA交过手。”

观众们震惊。

【哇！这这这不就是那个村里请来的……！】

【诶？原来不是三流道士吗？竟然还和王爷有关系？？还是师兄？？】

【不是，那他坑蒙拐骗图啥啊？都有王爷师弟了，应该不差钱吧？】

【哈哈哈哈你们都关心这个吗？就我很期待小王爷等会怀疑人生的表现吗？】

【我人坏，我也想看哈哈哈。】

“狐狸书生啊……”

都提到那件事了，道士便自然开始回忆。

时间确实会模糊掉很多信息。

当时未曾发觉的细节，事后回忆起来，便更发现不了了，甚至会因为记忆的自动补全功能补上符合逻辑的细节，更难以察觉问题。

所以他的叙述在小王爷耳中听来非常玄乎：

“那晚，我亲眼所见，明明白白。”

“那狐狸在月下穿行，忽然一晃神，便附体在了吴书生身上，那吴书生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行为举止与他苏醒后相差甚远。”

“师弟啊……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世上没有妖鬼吗？今日我倒是要改口了，确实有些事情玄之又玄，就算我们无缘接触，最好也是心存敬畏。”

对面，小王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方才那番话，但凡换一个人来说，他早早便拂袖离开。

可惜对面的是他师兄，是他向来敬重的人。

所以现在，竟然连师兄，也被狐狸收服了。

这对小王爷的打击可太大了。

还小的时候，他就因为闲游时与师父师兄短暂会面，见识到了他们各种本事，世界观遭到颠覆重塑，自那时起便对朝中信奉各种鬼神的官员不屑，甚至差点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兄长起矛盾。

结果，在他的观点已然根深蒂固的现在，忽然就冒出了个狐妖。

甚至，他的师兄还是先他一步被说服的，现在反过来想要说服他。

小王爷恍恍惚惚。

太荒谬了。

这算什么事？？

【很好，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迪化流世界的刺头终于也要屈服了吗！】

【哈哈哈怜爱了，真就是世界观崩塌了。】

“师弟，莫要钻牛角尖。”

最后，还是道士看不过去，主动开口劝导：“此事也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特地回道门询问了师父，那一席话真是叫我茅塞顿开。”

小王爷语气蔫蔫：“他老人家怎么说？”

“师父说，若是因为知晓了些许自然规律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此失去了对自然万物的敬畏，我们与那些丝毫不知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道士给小王爷倒茶，将氤氲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缓声道：

“而我们所知，均是前人饱含敬畏与理智一遍遍观察才能得出的结果。若是我们因这样的发现便沾沾自喜，自以为高人一等，那么，怕是再难发现新的规律了。”

“说来，先前我对妖鬼的判断确实粗浅，只是因为掌握了能够反驳一些旧时见闻的知识，便自以为世上再无未解之事，也无鬼怪存在，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还是傲慢了些。”

小王爷沉默不语。

半晌，直到对面的道士喝完半杯茶，他才捧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沉沉开口：

“哼……若是那群老头有师兄你这样的口才，就不至于叫我纠结这么久了。”

“那群老头，满口听着便荒谬的推理，谁会信啊？？”

“若是只将事情摆在我面前，说不准我也能早早察觉到不对。”

“哼，都怪他们那群添油加醋的！”

听到这话，道士有些好奇：“他们都说了什么，也让我听听。”

小王爷讲了大部分事件的起因经过，不忘隐去了最后一件事中，自己被无辜卷入的事实。

不过道士非常敏锐，听到那略显仓促的结尾，他展开了合理推断：

“嗯？那人好转了你便不追究了，甚至还安分了好几天等待结果？这不符合你的做事态度啊……”

“哼。”

“莫非……到后面，这事牵连到你了？”

“没有。”

“嘿嘿，难道，是你突然有什么反应，比如呕吐之类的，叫他们以为你也中招了？那人刚好就在你出事的同一时刻好转了？”

“……不是！！”

“哈哈哈哈难怪难怪，我说怎么师弟你如今踌躇不定，果然是被架到了一个尴尬处境上啊。”

“够了，闭嘴！！”

【诶，感觉这师门不错诶。】

【都是比较有知识和探索欲的人，还懂点哲理，知错就改，很不错嘛。】

【哈哈哈哈所以假孕这事还是没逃过是吗？】

小王爷的心结终于还是解开了。

师兄弟之间的气氛又变得轻松许多，开始了各种漫无边际的瞎扯闲聊。

“师兄，既然有了那林中的经历，你还敢用狐狸尾巴去糊弄人吗？”

“唉唉，别说了，那日之后，我收集的狐狸尾巴全都不见了，我也不敢重新弄了，就这样吧。”

“哼，偏要用这种招数叫那群愚民安心，就不能直接同他们讲明白吗？”

“大部分乡民连字也识不清，哪是那么容易能讲明白的……啊，不过，若是妖怪真的存在，我们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如他们啊。”

“嘁，难搞。”

“难搞也没办法，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异象没有再次出现，他们总能安心不少，这也是师弟你想看见的吧？”

“……若那地方真有妖怪，而那妖怪又记怪你怎么办？”

“唉，那就没法子了，只能为此献身了。不过，有生之年能一连遇见两次妖怪，那也不虚此行了。”

道士一如既往地洒脱，小王爷同他交谈，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只不过道士只是途经此地，很快就要离开了。

临别时，道士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一提：

“对了，师弟你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鬼火吗？那郊外的破庙外有许多，可以找机会看看，挺有意思的。”

“嗯……不过之前走的时候路过一看，貌似少了许多，想看的话抓紧时间。”

“记得去哦~”

小王爷冲他摆手：“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还当他是小孩不成？

有狐狸那么大个靶子摆在城中，他舍近求远去找那已然知晓道理的鬼火干嘛？

“你们，都过来一下。”

回到府中，小王爷盯着那被封死的假山，忽然叫人将那些石头都移开。

之前狐狸从假山附近跑出，大抵是它在这做窝了。哼，还算有点品味，知道挑个最好的地方。

既然，师兄都认可了——

那狐狸大概确实有特别之处吧！

小王爷终于这样承认了。

不得不说，当他这样承认后，其实内心是放松了不少。

之前的种种巧合，确实让他偶尔会怀疑自己，甚至不自觉将那狐狸想得过于聪慧妖异……嗯，或许更早之前便隐隐有些怀疑了。

但出于先前建立起来的思维惯性，叫他依旧存了几分试探心理，再加上那群官员们浮夸的叙述，叫他怎么也不肯承认那些堪称荒谬的话。

现在，有了同师兄的交谈，虽然他依旧好奇狐狸，但大概会温和许多。

“狐狸，狐仙，狐妖……”

低声念了几句，小王爷若有所思。

既然之前所有人叫他别对狐狸不敬，那现在他大大方方请仙如何？

届时，要真能请到——

如果是真的，那他自然会按照朝中惯例那样找专人奉养，并且叫全城人也尊敬它。

可如果是假的……

正想着这种大事是不是应该严肃处理的小王爷，脑中忽然闪过月下的漂亮红狐，以及那时它从脚边轻轻蹭过的画面。

他莫名就感觉心有点痒痒的。

嗯，虽然闹得城中人心惶惶，但毕竟只是个不知分寸的动物而已，倒也不必怎样责罚狐狸，养在院中少去外边吓人就好。

话说回来，他还没养过狐狸，都要准备什么呢……

小王爷短暂思考了一下，便转身，同一众侍从们下达了新的请仙命令。

然而——

狐狸并不领情。

旁白：

“并不知道挑衅者已然思想转变的TA，看着对方截然不同的态度，只以为这还是那人的陷阱，转身就跑。”

“但其实，因为一连串的巧合，以及亲友的劝解，挑衅者已然隐隐被TA折服了。”

“他现在其实是在示好的。”

“可惜，TA并不懂。”

镜头中，小狐狸警觉地压着耳朵，对院子里各种动静一惊一乍，完全接受无能，直接趁着夜色跑走。

这动静一定是来抓它的！

不就是偷吃了块肉嘛！

至于吗！

狐狸愤愤不平，但也没辙，只能继续跑到其他地方觅食。

亏它傍晚看到旧窝被清出，还以为有机会回去呢。

气死了！！

【小狐狸：哼，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叫你高攀不起！】

【哈哈哈哈哈现在小王爷是不是终于真香了？打脸咯！】

【这是在请仙啊？长见识了。】

【小狐狸只会被这架势吓到，我劝王爷再好好筹划一下。】

【院子里围那么多人谁敢去啦！！小狐狸真的就只是一只可怜无助乖巧的毛茸茸啊！王爷不如自个拿着吃的投喂狐狸来得可靠一点。】

【笑死了，小狐狸哪家都去，就是不会再去王爷府了鹅鹅鹅。】

……

……

啧。

很好。

看着几日院中食物都并未被接纳，城中各处却陆续传来狐狸造访的消息，小王爷面无表情。

不来是吧？

这是你逼我的。

但，暴力请仙的具体计划还没制定好，就有意外发生——

一个自乡下来的人，在街上听闻了王爷府大张旗鼓的请仙事情，便不假思索，踉踉跄跄跪在了王爷府门口。

他脸色青紫，不断流泪，干咳不止，只知道气若游丝地重复说着：

“还请狐狸大人收回诅咒……”

“留我乡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