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酒店。

辅助监督接到电话的时候,人还有点懵。

“请尽快开车过来，还需要一整套干净的男性衣服。尺寸……要最大号吧。”

手机那头的少女报出了一个地点，“我在这里等你。”

有些没头没尾的对话。

但辅助监督还是牢记自己的职责,先以最快速度去商场买了一整套的衣服,然后火速驱车赶往了海滩。

酒店离海滩不远，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目标地附近,再往前，就是车子到不了的地方了。

于是辅助监督停了车,抱着那套崭新的衣服，匆匆跑向术师所在处。

越是靠近海，越能感受到那股湿冷的海风。

海滩上有灯，以防万一,辅助监督还是带了手电筒。他打通神田诗织的手机，跟着电话里的指示,往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沙滩上的脚印越走越少，终于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石前，他停下了脚步。

辅助监督犹豫着绕了进去。

然而在看清里面场景的刹那,他手一抖，整洁干净的衣服差点掉到地面。

他看见了血迹斑斑的夏油杰。

现役三大特级术师之一的少年天才,术式极为罕见的咒灵操使,此刻正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头发散乱，唇上挂着殷红血丝，胸前的衬衫布料也被大块大块的鲜血所浸染。

似乎正处于生死不明的危境之中。

而神田诗织正守在他身边。她看上去也伤得很严重，连衣裙破破烂烂染满了脏污，露出大片结了血痂的肌肤,发丝也被血糊成了乱糟糟的团状。

辅助监督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急忙跑过去，盯着昏迷的夏油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结结巴巴：

“神、神田小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辅助监督同样是被派遣来这座城市的。

根据任务内容显示，这里的咒灵应该在一级左右。哪怕估算有所纰漏，至多也不会超过一级。

可如果只是一级……如果只是一个一级，怎么可能让特级术师伤成这副模样？

那可是夏油杰啊！

辅助监督勉强维持着镇定，伸手就要拨电话：“我立即叫救护车——”

“不用了，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神田诗织很轻地打断了辅助监督。她冷静地抹了把脸，站起身，指了指夏油杰，又指了指辅助监督怀里的衣服。

“咒灵已被祓除，相关整理会由我进行统一汇总，上报给夜蛾校长。”

“麻烦你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

她说着，特地背身走远了一点，好腾出私人空间给两个男人。

辅助监督仓惶应下。

海水还在涨潮。

月光照在海面，铺出粼粼微光；浪卷着白边，一阵一阵又翻涌不停。

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

神田诗织不禁有些出神。

在夏油杰昏迷过去时，她往咒具上丢了一个鉴定术。

鉴定术显示，这是一把可以置换伤势的咒具。

无论多重的伤都能转移，哪怕濒死也可以救起，咒具上被附加了这样的术式。

作为限制，这把咒具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它现在已经等同于废铁一块了。

夏油杰血条之所以耗这么快，就是因为把她的伤势换了过去。

想要救他，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如果她补血药没有耗光，轻轻松松就能把他的血条拉起来，但她当时翻遍了背包，也没能找到治愈类道具。

之前剩下的一瓶半，一瓶在星浆体事件时拿来救了五条悟，剩下半瓶则被她在刚刚的激烈战斗中用掉了。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反转术式，可她暂时还用不好，断断续续的，没什么改善的效果。

她觉得自己脑子乱乱的，满心复杂，夏油杰昏迷前的两句话更是让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滞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杀过她。

可是为什么？那是一周目发生的事。夏油杰有一周目的记忆？

系统又bug了吗？

很多个疑问像气泡一样不停在心底冒出，搅得她心绪不宁。她还是没能理清，却知道自己暂时、至少这一刻，是想救夏油杰的。

于是她把系统叫了出来，第一件事是问它：

“夏油杰有一周目的记忆，数据是不是又bug了？”

第一件事是说：

“请把补血药作为bug补偿发放。”

系统刚出来，好像就被她这套丝滑的小连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它没能及时回答，反而沉默了好一会儿，神田诗织猜它大约是在检测程序框架。

她能等，可夏油杰等不了。

她着急地催促了几l声，系统才终于从掉线状态回来。

【非常抱歉，亲爱的玩家，经过检测，游戏数据确实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偏移。】

【系统已将[治愈药剂R]x5，[大瓶经验药SR]x5发放至您的背包，请查收。】

【BUG已移交程序员，给您带来的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她打开背包，果然看见了多出来的补血药与经验瓶。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她扶起夏油杰的头，撬开他紧闭的嘴巴，把血瓶的塞子拔掉，药瓶一横，跟灌奶似的哐哐就往里灌。

补血药效果明显。

夏油杰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血条也成功拉满。

确保他脱离危险之后，她给辅助监督打了电话。

再然后，就是等辅助监督赶到现场。

忽然。

辅助监督的声音遥遥传来：

“神田小姐，衣服换好了！”

她猛地回了神。

……

车子驶向酒店。

辅助监督把着方向盘，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向后座。

他并没有带女性的干净衣物，但神田小姐却像有百宝袋的多啦A梦一样，不知从哪儿搞出了帽子与外套。

脸一洗，再把乱蓬蓬的头发藏进帽子里，裹上宽大外套，粗粗扫去，不细看的话，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外面在放灯光秀。

海滨城市的夜晚似乎总是热闹的。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无数跳动着鲜艳色彩的霓虹灯光，震天响的音乐以及放肆热舞的年轻人，再加上啤酒与海鲜……

种种元素构筑成了如今这座充满旺盛活力的城市。

车子路过广场。

辅助监督又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后座摇下了半扇窗，神田诗织侧着脸看向广场，夏油杰昏迷着，闭着眼，穿着一身干净的白T与长裤，安静地枕在她膝头。

缤纷霓虹在少女脸上亮起又暗下，辅助监督看不清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神色，只能看见她沉默的、安抚似的，一直握着夏油杰的手。

车外还是那么热闹。

车内一片静谧。

辅助监督最后又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

天光大亮。

落地窗推开了半扇，温热的风钻进房间内，吹起薄薄的纱帘。

夏油杰醒来的时候，神田诗织正坐在床头奋力给他削兔子苹果。

一缕清透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少女有种虚幻的朦胧感。

夏油杰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倒是神田诗织，见他睁了眼，把手上削得丑丑的兔子苹果递过去，说：

“你醒啦？把苹果吃了吧。”

苹果削得不像兔子，像坑坑洼洼的土豆。

夏油杰愣愣接过。

那天晚上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他捏着苹果的手指猛地收紧，立即去看神田诗织，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心下微松，这才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来。

同样没有什么问题，很健康。

神田诗织轻轻打了个响指，将他的注意引来，笑眯眯地捧着脸：

“没想到吧？魔法师小姐还有新魔法。”

“……”

半晌，他才出声：“为什么？”

喉咙很干，声音很哑，然而夏油杰都没有管，只是深深地、执拗地看着神田诗织，目光寸寸从她温软眉眼划过，感到舌尖发涩。

神田诗织被他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也敛了笑。

她斟酌着问道：“杰，你昏迷前那两句话……是你也记起来了的意思吗？”

夏油杰依然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很低很低的，应了一声：

“……嗯。”

她试探着问：“你想起了多少，所有吗？”

系统虽然实锤了有数据bug，但她还不清楚夏油杰到底有多少关于一周目的记忆。

“只是一些很零散的片段。关于我……我……”

他说了两遍，却依然断在了同一个地方。似乎连提到这件事都让他觉得很痛苦似的，夏油杰脸色苍白，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以一种极轻薄的弧度扯了扯唇角。

“我杀死你的片段。”

他眼眸灰败：“你会时间回溯，对吗？……是嫉妒魔女的术式吗？让你从那个未来，得以回到现在。”

夏油杰又说起了她不经意间曾暴露的细节。

神田诗织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没想到夏油杰居然这么聪明，仅靠一个记忆片段与她随口说出的两句话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虽然在游戏设定里算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但莎缇拉体内的确有两个术式。

她迟疑着点头，却又不想过分暴露死亡回归——她还记得术式界面的限制是，不能告诉他人死亡回归的发动条件，于是模模糊糊道：

“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迷迷糊糊地就回来了。”

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夏油杰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间终于落了下来，身躯高大的少年慢慢低了头，形容看上去竟有几l分脆弱与狼狈。

神田诗织看着他，说：“但我已经不生气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想法。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你杀过我一次，也赔过我一条命，算两清了。”

她说得慢吞吞的，却很认真，“至于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多想。”

一周目里，她沉迷练级无心恋爱，跟两个DK的相处时间很少，没什么感情，连对纸片人的喜欢都够不上。再加上那毫无冲击性的萌萌像素小人画风，与其说是因为被恋爱对象背叛而感到伤心，不如说她是因为凉了还要被骂猴子而感到火大。

而她确实感受到了夏油杰道歉的诚意。

夏油杰抬起了脸，眼睛乌沉沉的，眸底似乎凝聚着什么风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笑了一下，笑声很轻。

“好。”

……

回到高专，神田诗织不得不接受了好几l轮身体检查。

不仅是因为诅咒加重，也是因为她身上也刻印下了魔女的术式。

作为容器的时间久了，容器自身也会复刻诅咒的术式——这并不罕见，过往的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几l件类似的事情。

在不知道第多少轮的检查结束后，神田诗织终于重获自由。

她也装备上了［大天使的叹息SSR］

【大天使的叹息SSR

道具介绍：由大天使垂落的眼泪凝结而出的秘宝，具有压制诅咒、保持清醒的力量。

佩戴此道具时，将逐步减少与魔女的同化率，从诅咒中保护道具持有者。

（*如果感到快要被吞噬，不妨尝试一下捏碎宝石，可以暂时性缓解同化率过高的现象。）

不可一转、不可丢弃】

这是一个可以压制魔女诅咒的特殊道具。

外表做得很漂亮，银白色的项链，宝蓝色的水滴状宝石，光线一照，就会折射出比水还要清透的纯净色彩。

而这仅是她的收获之一。

任务奖励的大头还是领域展开。

现在她可以确定，领域展开不是给莎缇拉用的——毕竟她已经亲眼见过了莎缇拉的完整领域，排除掉这个选项，那明晃晃的就是给她的嘛。

而且，她现在有了术式，等级升到了89，咒力也不再锁定于F级，而是随着等级水涨船高。

这么一想，这个半成品的领域来得很及时嘛！

虽然那个什么内心世界……哦，生得领域，她还没有掌握，但没关系。

五条悟说这个很吃天赋，也没关系。

毕竟她不是寻常意义的术师，她是玩家，她有外挂，她一定可以的。

神田诗织躺在床上一一数着自己这次的收货，越数越高兴，不禁抱着毯子翻来覆去地打滚，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

没过几l天，夏油杰被派遣了一个前去偏僻村庄调查的任务。

下课时，夜蛾老师在走廊里跟夏油杰说这件事，正好被准备去厕所的神田诗织听见。

她一下就竖起了耳朵，左右张望了一圈，悄悄找了个空教室，猫着腰躲在墙角，鬼鬼祟祟探出半个脑袋偷听。

她记得，一周目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夏油杰接了个去山村的任务。

但他没回来。

他屠了整个村的人，然后叛逃，理由不明。

少年倚在走廊墙壁，丸子头扎得高高的，垂着眸，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的描述。日光在墙面斜扯出长长的影子，他身形看起来比之前要更清减，眉宇也始终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

忽然，他余光瞄到了空教室门前另一块动来动去的影子。

夏油杰微怔。

他轻轻侧了侧脸，身高带来的优势令他轻易就能瞧见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诗织。

探头探脑、满脸鬼祟。

像只不怀好意打着金算盘的猫。

夜蛾还在说什么，他有点听不进去。只要她一出现，他的心神似乎总是会被吸引。

“哦……好。”

这么敷衍的应了一两声后，夜蛾很快就交代完毕，转身离去。

夏油杰双手抄兜，迈着长腿，往空教室走了两步，轻松就逮住了偷听的人。

高大影子落下来，笼罩住少女纤细的肩头。她毫无被抓包的羞愧，仰头，朝他嘿嘿一笑。

“你这个任务，可以加我一个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