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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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皑皑白雪,驿道尽头一侧的石山崖壁之上,却有疏疏落落数十株虬枝野梅顽强扎根石缝,在这数九寒冬开出点点小花,送出了一缕暗香。

泥雪浑泞又覆盖上薄冰的蜿蜒驿道,驰出几乘快马,沓沓铁蹄踏翻碎冰,飞驰在朔风呼啸的长道上。

驰过路边的茶棚,驰过长桥索引,在灵州界碑之前,谢辞骤然勒停了马,他驻足,定定盯着那乱石山的一崖老梅,又回首灵州,久久注目。

谢辞想,他应像这株老梅。

他身畔还有两名近卫,这是追随了秦显十数年的两名卫队长,二十七八年纪,一个张青,一个郑应。秦显见到谢辞之后,毫不犹豫就将这两名他最信重的心腹近卫直接就给了他。

“四公子,苏维就在泸县等着,过了界碑大概三十里地。”

张青也勒停马,见谢辞回神,连忙禀说。

郑英趁着谢辞停下,急忙折返茶棚灌了热茶,用棉套套住,又连忙赶了回来。

“辛苦,委屈你们了,”谢辞道:“我暂时也用不上近卫,等回到灵州,便让你们回秦叔叔身边去。”

在他身边,前途未卜,甚至连军籍都没有。而秦显乃灵朔大都护,节掌一地军权民政,在他身边的卫队长前途光明。窦武就是秦显近卫出身的,骁勇善战,建功后秦显也不耽误他们,已经放出来两批。

如无意外,张青他们将来也是走这个路线的。

只是张青郑应两人却并不这么想,一听谢辞这么说,登时就急了,一翻身下马,不顾满地泥泞碎冰,“啪”一声就跪在地上,“四公子,我们不委屈!”

事实上,两人是很愿意跟在谢辞身边的,“将军遣出我们的时候,曾经问过我们的意见的。”

秦显历事多矣,他深知强扭的瓜不甜,而他是要给忠心于谢辞的人手的。

但询问张青郑应二人之后,两人即时就应了。

甚至他们这一路都还激动着,二十七八岁年纪的人,如同少年一般的情态。

张青小声说:“公子别担心,我们都自愿的。”

谢辞有些讶异:“为什么?”

“小时候,谢帅救过我的命。”

张青小声说:“那天灰蒙蒙的,北戎兵围了我们村子,”那时候张青还很小,五六岁年纪,北戎兵历来凶残,尤其是昆屠朔部,烧杀掳掠,全村尽屠。

张青家乡是边境小村,屡屡遭遇战火波及,他永远无法忘记哭声震天的那一夜,绝望恐惧到顶点的最后,是谢信衷夤夜率兵疾奔三百里,迎上昆屠朔部将其击退。

彼时还是大将军的中年大将,一身铁甲斑驳血污,他对村民温言道:“乡亲们,无事了,都回家去吧。”

无人嫌他一身杀气腾腾,更无人在意尚滴答淌血的长柄大刀,火把闪烁的黄光照在血污斑驳的铁甲上,成了他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幕。

因为小村位置不好,每次都首当其冲,后来谢信衷还专门拨了款并命心腹亲自过来,帮小村原址搬迁。

张青只有一个寡母,但孤儿寡母也得到了很好照应。

这样的事情,不是特例,还有许多许多。

郑应比较沉默寡言,他抿唇笑笑:“我是胡民混血,但大将军说,我能从军,建功立业。”

北地有羌氐归降内迁的胡民,北戎坐大,他们族群早已式微,人数不多,混血儿此前一直饱受歧视,但谢信衷认为,朝廷既以接受了他们的归降并内迁为大魏籍民,就不应这样。

他上禀朝廷,重新制定政策后执行,并亲自去视察过。郑应当时一群小孩子激动又不敢上前,谢信衷主动过来,和颜悦色勉励他们,郑应还非常幸运,被他摸了摸发顶。

至今,北军中还有好些胡族和混血的大小将领,这就是当年的之恩。

事实上,谢信衷蒙冤定罪之后,北军中非常多人愤慨异常,包括北地百姓,为此军中还清洗过了一遍。

张青郑应“啪”一声重新单膝跪地,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我等愿为公子效死!!”

万死不辞!!

谢辞翻身下马,将两人一手扶起,他喉头上下滚动,片刻,有些沙哑:“好!”

一线天光自缓缓流动的云层中泻下,照在谢辞的身前身后,他从没有这一刻这么直观地、深刻地认知到谢家荣耀。

谢辞心血上涌,这一刻,他为父兄感到无比地骄傲。

张青郑应只是万万千千军民的缩影,谢辞终于前所未有地清晰知道,荀荣弼荀逊和这幕后黑手,为什么非除去他和谢明铭不可。

今日之前,他不是想不明白,但他却真正深刻地认知到了。

谢家军魂,刻骨铭心。

谢家儿郎,虽死长青。

他有些激动,又难受,种种情绪翻涌,谢辞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坎,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们走!”

“是!!”

谢辞翻身上马,他没有再回头,一扬鞭,三骑疾如闪电,往泸县而去。

……

半个时辰后,抵达泸县。

驿道旁,苏维已经翘首等待了许久,谢辞快马奔至之际,他立即驱马迎上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四公子。”

谢辞抬目瞥他,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好,是的!”

苏维激动又高兴,急忙拨转马头,当年带路。

两行人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在第三天午后抵达的宿州。

彼时阳光已现,视野能见度极高,离得远远,便望见了宿州城墙的轮廓。

这座谢辞曾经无比憎恨,连路过都不愿意停留多一瞬的城池,在他的眼前越来越近。

谢辞面无表情,一瞬不瞬盯着他,将它深深篆刻在心坎上。

即将抵达宿州之前,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尽力让其放松下来。

沉凝而不压迫,复杂而不憎恨。

嘚嘚马蹄越来越近,苏桢早已接到了儿子遣的快马报讯,此时待在自己千挑万选小心租赁下来的近郊别庄里,焦急又期待地踱步着。

当那踏踏的马蹄声终于出现了,他冲出了正厅,几乘快马绕过庄门当先而入。

苏桢第一眼就把谢辞认出来了。

这一刹,阳光异常地刺眼,他眼泪哗哗流出来,四旬过五的大男人,一下子栽跪在地,失声痛哭:“四,四公子,四公子——

一直压在心里的悔恨、愧责,汹涌而出,他捶足顿胸,心如刀绞。

事发之后,他已经把自己信了数十年的、在家里的所有佛像都砸了,包括祈求与亡妻来生相遇的弥勒佛。

谢辞勒停马,他定睛看了苏桢良久,最终他翻身而下,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他将他扶起来,他听见自己说:“从今日起,往事不究。”

……

谢辞在宿州待了几天。

苏桢悄悄把他带回了宿州总督府。

没有顾莞在,谢辞也没主动显露顾莞教他的一些易容手法,苏桢费尽心思给谢辞乔装改扮,小心又安全将他带进宿州总督府中。

总督府外松内紧,严阵以待,在这几天里,苏桢除了垂泪诉说当年的悔恨事,下意识提起谢信衷旧年恩义回神又立即闭嘴,他还细细给谢辞说了如今北军的种种关系和个人见解,以及对幕后主使者的推测,在这方面,他很认同秦显的判断。

谢辞出入苏桢的外书房,苏桢还把宿州的兵力部署及备战情况等等军事机密一一讲解给谢辞知道,他还推测三月化冻就是北戎大军集结南下展开大战之时了。

毫无保留,一股脑只嫌说不够。

但如果说苏桢是简单模式,接下来梁尚和袁绍寅就要复杂一些了。

从前的话,大家关系都很好,但苏桢和秦显赵恒的关系要更好一些,而陈晏和寇文韶的关系则要偏好一些。

谢辞在宿州待了几天,苏桢知道他事情怕是还有许多,也不敢久留他,谢辞离开的时候,他亲自远送,还命独子苏维与谢辞一起前往云州。

长空高远,冰雪皑皑,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云州城。

陈晏也等在别庄之中,翘首以待,不断踱步,终于听见那马蹄声拐入庄门,他顿了顿,最终快步迎了出去。

“四公子!”

秦显和苏桢的信他都收到了,他当然知道苏桢命儿子在军务繁急之时亲自和谢辞一同过来是什么意思。苏维从前的郁沉一扫而空,急切地为两人互相引见,并道:“我父亲说,四公子果然极肖其父,我们同心协力,必能将这幕后之人拿住,为谢伯伯鸣冤昭雪!”

“见过四公子!”

千头万绪在脑海翻涌而过,但陈晏还是单膝跪地,拱手见了一礼!

但苏维这话,却一下子有点戳中他心病了。

和苏桢不一样,他和寇文韶却是真真切切犯了错的,他贪渎,一开始是几个儿侄不争气,当年轮值在京欠下大笔赌债,中都水深,他不得不挪用公款先行保住几个孩子。

但事情有一就有二,为了填补缺口,他收受了商人贿赂,而人有两面,有一很容易生二,他真生过贪心,贪渎和收受过大量贿赂。

虽然事发之后,他后悔难当,苏桢寇文韶一起合力,他把家底掏出来,把贪渎都给填回去了。

但陈晏是有名的谋将,云州乃连接南北东西的要害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分量极重,他在谢信衷去世又和那边的人翻脸之后还稳稳坐稳云州,可见其能耐。

他想过很多,其实此时此刻虽跪地回归,但心里却仍存着迟疑犹豫的。

可就在这时。

谢辞看得一清二楚,心念电转,他没有伸手扶陈晏,垂眸对他说:“有过当罚,又功即赏!”

谢辞举起右手指天:“我以父兄之名在此起誓!将来功过清算,汝若再立功勋,将功过相抵!”

顷刻之间,无人相教,谢辞却毫不迟疑,以父兄之名,干脆利落立下一誓。

陈晏心中大震。

他抬头望去,正好与那双琉璃般的漆黑瞳仁相对视,颀长的少年男子肩宽背直,身姿如标枪般伫立在阳光之下,他的眉目神色,刹那之间,竟与他父亲惊人相像!

陈晏一刹之间,心潮起伏无以复加,若是其他,他可能不信,但谢辞父兄之名起的誓,他却绝对不可能违背!

陈晏少年时期,就追随在谢信衷身畔,这一刻这个铿锵少年男子,和谢信衷是那么地相类。

一样的一语千钧,一样的雷厉风行,一样傲然伫立于世!

他一刹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陈晏哽咽哑声:“是!标下必定再立功勋!将功折罪!!”

“标下必定再立功勋!将功折罪!!”

他泪流满面。

……

谢辞在云州待了三天,陈晏亲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又遣了两个儿子,和苏维一起,与谢辞一起前往定州。

最终顺利收复寇文韶。

……

正月十七,谢辞自定州东归。

出了定州之后,谢辞一直紧紧压着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了。

夤夜策马,连连扬鞭,寒风呼啸扑面而至,他想放声长啸,但他死死压住了。

眼眶潮热,两行热泪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最终流淌了下来。

谢辞有再多的决心,再觉得这个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身临其境,他亲身出面去原谅这几个他曾经深恶痛背叛他父兄让他们陷进死亡深渊、害谢家满门倾覆的人,个中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谢辞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父兄在世时,也曾教过他,兵书上策,权衡利弊,摒小害而就大功。

人生在世,焉能事事完美。

但谢辞难受也是真难受,一路飞奔,冰霜雨雪,他疾冲而过。

唯有呼啸凛冽的寒风,让他的心稍稍舒畅一点。

“公子,前面有客舍,咱们要投宿吗?”

张青郑应大抵知道他的难受,有些小心翼翼的。

此时已经飞驰过了灵州界碑,谢辞微微点了点头。

正月二十已经过了,雪已经不下了,一点点细微的雨丝落在他们的斗笠雨披上。

夜幕降临,谢辞沉沉的脸色扬鞭打马,前方的蔽旧的客舍越来越近,无意中一抬头,他却愣了。

只见客舍二楼的夹阁小窗微微推开,一张微微带笑的熟悉面庞出现在半启的窗扉之后。

飒飒紫衣,柳眉姣美,明丽洒脱顾盼神飞。

一点晕黄的灯光投注在她的侧颜,为那流星惊鸿的眉目染上一抹暖暖的晕光。

她微微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

——顾莞还不知道张青郑应的投忠,便是谢辞,也不可能一下子泄露家人的任何信息。

谢辞翻身下马,张青已经提前驱马上前,开好客房了。

他上楼,洗漱,吃饭,躺下。

张青二人在他隔壁的客房已经睡下了。

夜深人静之后,谢辞悄然起身,他没有挑亮灯火,在黑暗中穿戴妥当,无声沿着木楼梯下了一楼。

客舍小二撑在桌上打盹。

他慢慢沿着大堂和连接后院回廊,一路走进寂静的庭院。

骤然,一抹晕黄暖光跃入眼帘。

他心有所感,快步沿着甬道走至最后面的一个小小客院。

忽然之间,满目灯火。

他看见一张张的笑脸,熟悉而陌生。

“小四回来了!”

这一声如银瓶乍破,骤然冲开了所有阴寒的愤慨和孤寂,暖黄的灯光覆盖了小院所有地方,谢辞甚至看见了一颗顽强冒头的小草,一抹最鲜嫩的绿色。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谢辞手足无措,他惊呼:“娘!大嫂二嫂三嫂,五郎,还有明铭柔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一家人,大大小小,在暖黄灯光下,露出大大笑脸。

他听见谢二嫂笑着说:“咱们是一家人,当然是要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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