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pisode 16 掉马，猝不及防

第16章

“害怕吗？你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浅草龙一郎抗拒遗书的行为，由香织倒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美和子小姐会留下遗书，甚至连遗产都先一步打理好，只说明了一件事——”

“她猜到了自己会死。浅草龙一郎，你的伪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完美无瑕。”

“美和子小姐早就知道了你是【鬼】。但是，她依然选择与你结婚，你觉得，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觉悟，和你在一起的？”

“……”

浅草龙一郎没有说话，只是傻了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

由香织：“据我所知，你对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件事，说是费尽心思也不为过。结果，虽然和美和子小姐构建了家庭，却基本没怎么管家里的事。”

“不管是家务也好，赚钱养家也好，甚至是产检，也是美和子小姐自己去的吧？”

“那、那是因为我没办法见到太阳！”

浅草龙一郎忍不住大声反驳。

“哦，不能见太阳。”

由香织了解地点点头，平静地反问道，

“所以连拉起窗帘，稍微分担一点家务这样，或者预约晚间医生这样的事，都做不到吗？”

浅草龙一郎哽住了。

他不理解【斩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可是【鬼】！怎么可能做那些……

由香织扫了眼男人，显然看出了对方心中的不满，但少女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闻了‘复活’美和子小姐的办法。又是谁告诉你，我的鬼血的作用。但不管是挑选所谓的‘素材’，还是这个储存食物的地下室，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那可不是只用几个晚上就能做到的。”

“当美和子小姐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为她做任何事，她死了之后，就有时间了啊，就能出门了啊。”

“需要我告诉你，这背后驱使你行动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够了……别说了……”

黑发少女连番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直白的刀刃，毫无留情地划开了男人自我感动的表皮。

浅草龙一郎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答案顺势浮现上他的心头，几乎能脱口而出。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不要说——”

浅草龙一郎拒绝地捂住单边的耳朵，害怕得连上下牙都在打战。

可惜，由香织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平时没时间经营家庭，却愿意花时间‘复活’死去的妻子，甚至为此愿意在白日冒险出门，即使你知道，最后成功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但是你还是去做了，为什么呢？”

“因为你很清楚，‘复活’和‘进食’的方向是一致的，是符合你作为【鬼】的愿望的。”

“浅草龙一郎，你刚才说，妻子和孩子会高兴，但真的是这样吗？”

由香织注视着浑身发抖的男人，缓缓开口，揭开了恶鬼为自己找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如果我是美和子小姐，看着这样的你，就会这么想——”

“啊，龙一郎君看上去好开心啊。一边说着要复活我，一边痛苦地流眼泪，但却那么开心地杀人，吃掉无辜的女性，是因为我的存在，让过去的他感到负担吗？”

“现在我死了，他就自由了吧。”

“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

浅草龙一郎终于无法忍耐地大吼出声。

愤怒的力量驱使着男人跳起，发狂地扑向由香织。

但失血过多的重伤让他连一步都无法站不稳，刚起身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砸进了那叠遗物里，鬼血染黑了半数文件。

由香织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平淡垂着眼睛，静静地看浅草龙一郎发狂。

“你懂什么！斩鬼！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和其他吸血鬼一样，有个命好的家族，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奴隶源源不断地给你提供食物！”

“你有拼命忍受过饥饿吗？你知道面对血肉，却因为那是妻子和孩子，只能夜以继日忍耐的痛苦吗！”

“……这样怪物的你，好命的你，对同类拔刀的你，又能懂什么？！”

“你懂什么啊！斩鬼！你懂什么啊——！！”

男人愤怒的怒吼在偌大的地下室回荡。

他恶狠狠地喘着气，双瞳赤红地瞪着由香织。

如果【鬼】的目光能化成利箭的话，那么此刻，由香织早就被扎成了血淋淋的刺猬了吧。

但是很可惜，这样愤恨的吼声，无法动摇少女半分。

“我当然不懂，也不可能懂。”

“我有一位去世多年的友人曾经说过，真相并不只有一个，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版本的‘真相’。真相可以虚构，但是事实，却只有一个。”（①）

由香织依旧平静地说道，话语却如利刃，带着直击心脏的力量，

“浅草龙一郎，我既不认为【鬼】拥有与人类相爱的能力，也无法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着忍耐，最后连妻子的头颅也不放过的行为。但是，在成为怪物以前，我也曾经是人类。”

“大概连你自己都忘了，作为人类的时候，面对怪物的心情吧？”

“而我现在，就是站在曾经人类的立场，说这些话的。这就是事实。”

“……”

“…………”

浅草龙一郎呆住了。

他滑稽地大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由香织。

男人想要反驳，却突然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手脚发软地瘫在地上，喉咙里只能不断发出像是野兽一样‘嗬嗬’的低哑。

“浅草龙一郎，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少女冷冽地嗓音从头顶落下。

然而这一回，恶鬼只是动了动瞳孔，面如死灰地看向由香织，就好像在问——

【你还要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能拿出什么酷刑，来千刀万剐他的心脏？】

“浅草龙一郎，如果你的孩子还在，他应该会在今年的夏天出生吧？”

由香织突然冷不丁地说道。

男人的眼瞳一动：“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并不是多难的推理，这封遗书的信封上画着红宝石，底面也是橙色，是七月孩童的幸运色。”

“还有你身上的衣服，是专门定制的防晒材质，这些都是美和子小姐为你准备的吧？”

“……”

浅草龙一郎没有回答。

但从他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然准备了遗书，打理好了遗产，但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美和子小姐大概也是相信你的吧。”

“相信你能克服对血肉的渴望，一家人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

“作为证据——”

由香织说着，轻轻拿起来那封被拒绝的遗书，拆开扫了眼，

“嗯，果然是这样。”

黑发少女不出意料地点了下头，把信纸放到了浅草龙一郎的眼底。

【不要看……】

【不要……不要去看——】

神经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但即便如此——

即使如此，浅草龙一郎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视线一寸一寸地，缓缓爬向了那张信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

【嘿嘿，吓到了吧，阿娜达。】

【我突然想到，我们的孩子，名字就叫阳太，怎么样？】

阳太，阳太。

——在阳光的祝福下诞生，一生幸福太平的孩子。

这不是一封遗书，而是他的妻子，给他们的祝福。

……斩鬼没有骗他。

他的妻子，真的始终相信他，并且对未来满怀期待。

但是他、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都……

都做了什么……

……

…………

浅草龙一郎的瞳孔震颤，发出了真正的，仿佛被烈日灼心的痛苦哀嚎。

“美和子、美和子……啊啊啊！美和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都做了什么啊啊啊！！”

这一刻，浅草龙一郎抱着信纸和妻子的头颅，真正的泣不成声。

如同哀泣的杜鹃，不断有猩红的血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溅落在信纸上。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自我感动！！

有什么资格——破坏美和子的宁静，把她变成只知道吃人的怪物？！

说什么一家人重新开始，可是从一开始，毁了这份幸福的，就是他自己啊！

“杀了我，斩鬼——！！”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啊啊——！”

恶鬼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嚎。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由香织欣然点了点头，毫无同情地说道，

“毕竟，这本来就是你的下场。浅草龙一郎，你所做的恶事，是即使去往地狱，也远远死不足惜。”

黑发的吸血鬼少女握住刀柄，在浅草龙一郎希冀悔恨地目光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太刀。

月华出鞘，刀光若天上辉夜，惊艳落花。

挥动间，一瞬将昏暗的地下室，照亮若白昼。

“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沙条由香织问道。

刀光之下，浅草龙一郎抱紧了怀中的妻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啊，只有一件事……小心他们，斩鬼。”

“那位大人，他们都回来了……很快，很快就会来找你，我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小心。”

“是吗？那么，谢谢你的情报。”

“永别了，恶鬼浅草龙一郎。”

恶鬼啊……

在刀锋斩来的最后一刻，男人脸上浮现起一道很轻的笑纹。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在桥的尽头，有一道倩影抱着婴孩，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了手。

啊啊，你是来接我的吗，美和子？

对不起，美和子。

如果有来生的话——如果他不是鬼的话——

我们再一起……

光华的月辉斩下，鬼的头颅随之落地，连同着尸体一起在刀光的侵蚀下缓缓沙化，最终化成一捧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

…………

“他们吗……？”

黑发少女收刀回鞘，手指若有所思地扶住下巴，突然有点后悔，那么干脆地斩了浅草龙一郎。

唔……早知道，应该多问一些。

正思索间，一直安静地停在由香织肩膀上的乌鸦，突然拍打着翅膀，发出了一声尖利的警告。

通常来说，小黑都不屑于装成普通的乌鸦，更喜欢口吐人言。

但如果哪天它像普通的乌鸦一样，发出尖叫，只有一种情况……

由香织一凛，单手握紧刀柄，猛地扭过头，眼神锋利地看向了地下室的入口。

“谁？出来——！”

“等等等，别动手，别动手。”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一个更加眼熟的驼色身影举着双手，从容地自一处隐蔽的角落拐了出来。

青年的手腕裹着标志性的绷带，鸢色的双瞳笑眯眯地望着少女，招财猫似地招了招手，

“呀，好巧哦，由香织小姐，又见面了呢。”

“刚才的那些，也是你的异能力吗？”

由香织：“……”

Fxxk（*吸血鬼的粗口）！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变态绷带心眼怪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