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昨晚有没有人梦游,施今倪不清楚。她睡到自然醒，起床后看见一份瘦肉粥和红米肠早茶在楼下。

殳絮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个海滩的定位，又拍了一段水上跑车的视频,让她睡醒赶紧过来玩。

诺大的别墅楼里空空荡荡,门外迎客松的树荫透过落地窗洒进屋子里，打在水晶灯下。

施今倪不疾不徐地吃过早餐,一转头看见沙发那居然还坐着个人。

漆司异穿了身黑T和宽松运动裤,戴着耳机,膝盖上放着一块平板正在播放球赛。他早上洗过澡,额发微湿，微微低下颈。

T恤后背那印衬出一截精瘦的脊线，清晰而骨骼有力的。

“你怎么没出去？”她喝过牛奶,走上前。

他转头：“在等你。吃得好吗？”

施今倪不明所以，点头。

“那看来我熬粥还挺有天赋。”

“……”

对于这样一个摊牌的追求者，施今倪对他这张嘴说出什么话都不稀奇了。

他有时说话是会没个正经,但又心知肚明在仅限于开玩笑的程度。比起其他男生的触犯来说，漆司异总是进退得当的,不会让她产生不适感。

摸了摸有点撑的肚子，施今倪打算出门和殳絮她们一块去打沙滩排球。

这种活动，漆司异却没参与。

他并非不喜欢运动,只是今天的太阳也确实够毒辣。考虑到最近作为一个追求者,得保持脸和皮肤的最佳状态。

于是全程就像个游客，一整个上午都在遮阳伞下戴着顶渔夫帽，和刚冲完浪的邝盛躺在沙滩椅上喝椰汁。

邝盛脸上黏糊糊的，刚被殳絮摁着擦了不少她挤多了的防晒霜。

他手里那罐无糖可乐在身侧晃了晃，而后若无其事地递给旁边人：“诶，昨晚说的真的假的啊？我还以为我喝醉了呢。”

“什么真的假的？”漆司异朝他看过去,手里开着易拉罐，突然在打开时往前一伸，气泡泡沫炸了邝盛一脸。

邝盛差点被冰得跳起来：“我去！你看见了啊？”

“老套路，十几年玩不腻？”漆司异闲散地收回手，自顾自地罐了口汽水。才回归正题，“她挺有意思的。”

邝盛翻着手机里的微博，点开施今倪的主页，往下滑了滑。

她的关注里只有几个影视剧导演和制片，简介写着不接广告不看私信，分享的动态也很抽象：凌晨的雨，傍晚的海和吹风时的自拍。

看着随意，但其实很有目的性。

在社交平台上打造的人设就和那些靠脸走红的网红不太一样，她看上去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在网络上是什么定位。

“你追多久了还没追上？”邝盛自己家里就是传媒公司主业的，看这些看得头疼。关了手机，“她段位挺高啊，在钓你吧。”

漆司异歪着头，下颔拉扯出一条凌厉分明的弧线，轻笑：“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我是真没想过你理想型是施今倪这种，一冷艳大美女，还有点小聪明的傲气。难怪柴近芝这类清纯挂的倒追你都入不了你的眼。”邝盛不太理解，“我没看出她除了漂亮又有哪里不同。”

“她何止漂亮。”

他望向了不远处的沙滩排球场，男男女女各自组队。

施今倪打球很有胜负欲，和殳絮一组把对面的柴近芝和师月打到弃权，让后边的男生上场替补。

漆司异看着她运动时甩落的马尾，修长仰起的颈部，额角流下的汗和她旁边来送水献殷勤的碍眼男生。

邝盛立马揶揄：“你看人虞恺多主动？你还干坐着呢。”

他支着额角，恍若未闻。慢悠悠地出声问：“她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

“嚯！难得一见啊，你也会问这种问题？”触及到他扫过来的不爽眸光，邝盛笑着叹口气，“会喜欢你这样的呗。放心，用不着喜欢上一个女生就忘记你自己有多牛逼。”

不是可参考的有价值答案。

漆司异懒洋洋地起身，要往打排球那一块走过去。

还差几米的时候，看见施今倪正好踩到光滑的贝壳面，摔了一脚，半跪在沙滩上。细腻的膝盖被沙砾划破皮，有丝丝缕缕的血通过刮痕冒出来。

“今倪！没事儿吧？”殳絮刚拍过一个球过线，惊恐地往旁边看过去。

她动作没有漆司异快，看到的时候已经发现男生半蹲在了施今倪面前。

这会儿算是沙滩上在娱乐的人也都停下了手，朝他们两个那边的方向好奇地看过去，昨晚听见的八卦在这时得到了证实。

施今倪往她们这群打球的人堆里做了一个“没事”的手势，表情如常，示意后边的人替她。

“去擦药。”

没等她回答，漆司异一把捞过她的腰轻松抱起，径直往别墅那边走。

换了瓶汽水跑回来的虞恺看见他俩离开的背影，气得牙痒痒，低声骂了句。

正是大中午的时候，刚刚打排球又不遗余力，出了这么多汗，施今倪感觉全身都是热的，现下被迫和少年滚烫的身体贴着。

抬眼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清瘦的下巴。她穿的是条短裤，长腿就怎么垂着，在摔倒的那刻鞋子也踩滑了，靠脚尖紧绷地勾着。

漆司异注意到了，上台阶时停了下。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把她摇摇欲坠的鞋子拿下来拎着进屋。

施今倪被放在沙发上的那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是在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只是在疑惑。”

“疑惑什么？”

他拿来了医药箱，双氧水倒在伤口处清洗，看着她忍住疼一声不吭的神情。眉心蹙得更紧：“为什么我就在旁边，都能让你摔。”

确实。

他当时人都快要走到她身边了，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摔了一跤。

施今倪没想到他在懊恼这件事，没忍住笑了下：“你这人掌控欲还挺强的啊。”

漆司异捏着紫药水给她涂上，有些躁郁，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伤口处。

“发生意外不是很正常吗？”她随口道，“比如现在，我们都不在自己预料的情况里。”

她不得不承认，漆司异其实很会读心，第一次就能看穿她在怕什么。

施今倪在这个年纪没有像大多数女生那样心里装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她连对心仪对象该是什么样的概念都很模糊。

然后，漆司异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强硬地进入她生活里，插手她的难题，看似随意却每一次都能搅弄她乱七八糟的心情。

他依旧是半跪着的姿态，抬眼注视她：“我是你的意外吗？”

施今倪抿了抿唇，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别扭，没回答。

两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都放任着彼此大胆肆意的视线。一个紧盯不舍，另一个低着眼东看看西瞧瞧，就是不再看他。

直到门外传来邝盛那伙人进屋冲凉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僵持。

殳絮隔着老远就在问：“今倪，中午想吃什么？”

“我和她不在这吃了。”

漆司异起身，对施今倪伸出手，是邀请的意思。

门口几个女生一起走进来，眼里交换着眼色。柴近芝捏着衣角，小声问：“那你们要去哪？”

没人回答她。

施今倪看着那只手，如芒在背的目光让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放了上去：“去哪？”

他牵住后，把自己那顶渔夫帽压在她头上遮阳，唇角勾起：“好玩的地方。”

-

漆司异带她开快艇离开了南岛，去了港岛那的马场。

途中两人吃了份咸蛋黄叉烧饭。到达马会那时，他没刷会员卡进门，只是跟随着观众们一起按正常流程买了票。

下午有三场马赛，漆司异买马的时候问她想买那匹赢。

“今天是本地马对英国马。”他指着官网上的图片，在观众席坐下，“试试手气？”

施今倪也是第一次被男生带来这种地方，新奇的心思飘到马场那。

她斟酌了会儿，没立刻选：“我不懂怎么看马。只是试试手气的话，那就纯属是浪费这二十块钱了。”

“那听我的？”

他靠过来，低声教她怎么辨认跑得快的马，从跟腱肌肉到尾巴。

几个分类对比下来，施今倪慢慢总结了经验：面瘦脸窄，耳朵尖薄直耸，脖子细长。前胸宽阔，耆甲要高而凸。

她就这样下了三次小额的注，紧张地看向场下的赛马在一声令下疾驰。

马场的观众如同球场的球迷，欢呼声沸腾。连赢两次后，施今倪紧张地看向最后一场。因为突然下起了小雨，露天场地最容易打滑。

但是当她挑选的那匹马在险些崴脚时，仍旧冲到第一时，她忍不住鼓掌。旁边的那大叔显然和她下的是同一批注，兴奋地转身跟她击掌。

施今倪手被大叔的力道震得发麻，却很开心地折过身被感染般也举起手。对上漆司异含着笑意的眼睛，她顿了下。

“啪”的一声。

漆司异伸手轻轻和她击了个掌。

“走吧，要下大雨了。”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重新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穿过密集人流出去。

赢了几百块，施今倪跟捡钱了似的开心，等被他牵着跑过了711便利店时才想起来：“我们刚刚应该买伞的！”

路上行人匆匆，公交站台空空。

他们这会儿就站在站台的檐下，对面就是中环的海。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在钢筋巨兽里的海面呈现乌云密布的倒影，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漆司异裤脚被打湿，侧过身接她的话：“忘记了……雨现在下得很大了。”

她质疑：“你会忘记？”

他指骨蜷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梁。眼睛盯着她，有点苦恼地反问：“可是买了伞的话，我要怎么才能和你一起看海？”

“……”

施今倪突然发现和这人调个情，还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

他太会了，太能培养情调了。情话信手拈来，约会的地方也不是常见的电影院咖啡厅。哄女孩开心的事都不一定花了多少钱，却是得靠厚积薄发的见闻广博。

一般的富二代还真学不来。

他总是直接上手，人脉给你用，让你无形中进入他的圈子里。又让你学会点实用的东西，给你将来见更大的世面铺好路。

就算是以后没和他在一起，又或是在一起后分手了，也真没什么好后悔的。

比得上他的，他大概率会心服口服拱手让人。比不上他的，她以后估计也看不上了。

漆司异这样的人。

不管是作为追求者还是作为有可能的前任，都太拿得出手。

暴雨如注，公交站台狭隘又逼仄。雨丝倾斜，被少年的高大身影挡住。

暧昧的路灯光亮了起来，诱惑着施今倪往他背后再靠近一点。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她为了躲雨，深吸了一口气往他靠近，蓦地开口，“聊点别的，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summercamp？”

漆司异看不见她的脸，搭在裤侧的手指停下敲动，语气沉静地回答：“夏令营理论。”

夏令营理论指的是一群四面八方的朋友在类似夏令营的地方相遇。如同他们这样的短暂毕业旅行，甚至指他们在去上大学之前的这三个月暑期。

或许确实会因为某些地方合拍产生真挚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很难保持。

夏天结束后，大家都要回家。

施今倪点头，淡声道：“就像我们在这里靠得这么近是因为要避雨，可是雨总会停的。”

而她并不喜欢避雨期的感情。

漆司异站得很直，身姿挺拔。薄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他那双深邃沉稳的眼里饱含着潮湿的雾，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从岛上离开回到家后，施今倪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名声确实也因为各大营销号传出去了，毕竟斩获了三大名校的合格证，就连她的培训机构如今学费也水涨船高。

不少小的娱乐周刊和传媒公司都通过各种渠道联系，想签她合作。

殳絮在回来的第二天倒是找过她出来玩，但那时她在搞网店衣服打样被侵权的协商，错失了这份邀约。

猫的事情，交给了宠物店，在按时服药检查。

七月份没到，施今倪不知道和漆司异交换的补课条件还需不需要履行。

后来整整四天下来，她把毕业后身边堆积的事情都处理完。微信那的消息来来往往，那位“1号追求者”却始终没有再发过信息过来。

施今倪突然发现他们之间好像也确实只有这个微信的联系。点开那张风景照和赛车的头像，又点进空空如也的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凭空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了。

……

大半夜，贺好发来一条链接：【我在识破渣男招数的挑战中获得了20分，命运是会被渣男玩弄。你也来试试吧！】

施今倪打了个问号过去。

贺好：【你快试试！这破小游戏，我做了六次了，还是拿不到高分！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渣男！！】

施今倪：【什么是渣男？】

贺好：【长得帅特能撩，话少人骚手段高，而且，很喜欢玩失踪！普通人根本驾驭不住。】

施今倪：【我知道了。】

贺好：【你知道什么？你以前不是看那些追你的男生都看得很准嘛！怎么突然还问我啊。】

施今倪没再回复。

班群里，班主任在这时发了一条明天下午会出高考成绩的通知。也列出了一份年级前五十的名单，说这上面的学生在明天出成绩后来趟学校，和老师一起商量填报志愿的事情。

施今倪文化分不低，名字也在上面。

回了一个“收到”之后，她正要起身去洗漱，久违的头像那亮起一个小红点。

1号追求者：【你的猫好点了吗？】

像是前几天的失联都无关紧要，他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是他一时兴起的消遣，还是忙里偷闲的乐子？

施今倪点开聊天页面，打字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回消息，就丢在那。心情烦躁地洗过澡出来，发丝渗着水。

再打开手机，已经收到对方的好几条道歉。

1号追求者：【抱歉。这几天有点事，没来得及联系你。】

1号追求者：【我刚才问过医院那边了，在稳步的治疗期，不用太担心。】

施今倪不自知地咬着指骨：【明天我去宠物医院，你来吗？】

漆司异过了会儿才回复她。那行“正在输入中……”持续良久，最后还是拒绝：【明天应该不行。】

辗转难眠的夏季深夜里，空气中都是燥热的分子在燃烧。

漆司异靠着床头，喉结轻滚着，手臂线条流畅紧劲，青筋暴戾。他盯紧屏幕，看着自己发过去的那条信息之后没有再收到反馈。

思考片刻，他又打下几个字：【我让我妹去陪你。下周见面，可以吗？】

发过去的那一秒后，漆司异看着那个红色感叹号，呼吸一顿。

施今倪把他删了。

-

今天是出分日，施今倪为了躲记者和某些学院的招生办老师，隔日一大早就出了门。

232路公交车停在站台，这会儿太早，车里的乘客寥寥无几。

她上车找了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置坐下，戴上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到下一站时，公交卡那“滴”了声。有人走上车，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座位，偏偏挨着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鼻间闻到淡而冷的薄荷柏木清香，夹杂着凛冽的烟草味，是锋芒毕露又冷硬的气息。

心跳莫名加快，或许是猜到了旁边坐着的是谁。施今倪下意识睁开眼睛，扭头看过去，只一道侧影就能让她认出来。

漆司异穿了身黑色休闲服，挺鼻薄唇。棒球帽檐压得很低，陷在暗处的侧脸凌厉分明，黑长的睫毛压下来，覆出薄薄浅浅的阴影。

英俊又贵傲难驭的一张脸，没转头看她。

施今倪取下耳机，不确定地凑到他面前去看他的脸，正好和他对上目光。男生锋锐的视线里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压迫感，此刻有点无奈地回视她。

气氛变得怪异。

她伸手，拨开他被帽檐压塌的额前碎发，摸到他明显是被打伤的眼角处，指腹轻轻地摁了下。

漆司异面色无波澜，语调没有起伏地说道：“我爸打的。没事，他比我更惨。”

“……”

所以害怕见面。

但被她删了的那刻，也是真的很慌。

施今倪唇线抿直，收回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眼看着彼此挨着的衣角。她的裙摆贴着他的运动裤，黑白分明的界限被混淆。

喜欢一个人不会只喜欢他最好的一面，伤痛、软肋也应该给她看到才对，至少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公交车上前面只有爱心座位上坐着一位老人，车厢看上去空空荡荡。

漆司异突然问：“你这站下不下车？”

她唇动了动：“不下。”转过头，问他，“你在想什么？”

“在考虑这个动作之后会带来的后果。”话落，他猛地凑近。手掌扣住她后颈抬高，掀开帽子，低头咬上她唇瓣。

亲完没后退，他再次问：“给我一巴掌还是让我继续？”

施今倪唇色泛红，耳根发热。被这样对待后并没太多不安，只是看着他眼睛淡淡地说：“忘记告诉你，我感冒了。”

没有一巴掌，他默认是可以继续亲。

漆司异握紧她纤瘦的手腕，将少女往后面的车窗那按过去。一只手掌张开在后边托着她后脑勺，长指穿插.进她柔软的发丝里。

整辆公交车经过了减速带在震动，施今倪背抵着冰冷的车身，眼睫颤了下。看着他偏了偏额，贴过来吻住她的唇瓣。

力道不是刚才的小打小闹，是禁锢下的激烈深吻。她无路可逃，另一只手在不知不觉地抱住他腰身。

漆司异唇薄，微凉，将她的呜咽声一点点吞没。

缓慢有力的掠夺攻伐，彼此的气息在这个吻里交换着。清冽甘甜的津液啧响，舌尖的触碰从生涩到逐渐得了要领，要她脚底发软，要她头脑昏胀地抱更紧。

他太强势也太汹涌，施今倪快要缓不过气，眼里迷离潋滟出一方水，像濒临溺亡的鱼。

唇分开，漆司异脑袋勾得更低，埋在她淡香的颈间。听她细细的喘息声，动听又勾人。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往下，修长分明的十指紧紧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