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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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溪没想到,蒋聿成会带她来海边。

这是屯门附近最大的海湾,沙子颗粒细小,踩在脚下没有咯噔的粗硬,反而像是在按摩脚底板。

弯月形的海岸边是颇具热带风格的建筑,更远处是黑黢黢的丛林,夜深了,月亮悬在半空,散发着清冷的银辉。微风吹过棕榈树,带动婆娑的树影,空气里有淡而潮湿的咸味。

走了会儿迟溪就停下来,回头去看蒋聿成:“你不是要带我来吃夜宵吗?”

“你饿了?”他反问她。

她不饿,但她想早点结束这趟行程。

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远处传来轮渡的轰鸣,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撇下他转而望去,看到几只大型的轮船轰鸣着路过。

更远地方是商业区,灯火璀璨,此起彼伏的火把在黑暗里攒动,跳舞的人踩着动感的音乐节拍,交织在一起,定格成一副热闹的画卷。

可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此处只有微凉的夜风,还有海风里淡淡的腥味。

都不是很让人愉快。

她忍不住去看蒋聿成,他的神色却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这让她心里更加烦躁和不安。

“六年过去,你的耐心好像没有以前好了。”他在昏暗中轻轻一笑,将脱下的西装随意勾提在肩上,步履优雅。

可这种从容,更像是对她的一种嘲讽,她忍不住反唇相讥:“确实比不上你混得好。”

蒋聿成:“生气了?”

迟溪没有再搭理他,抱着肩膀低头数脚下的沙子。

“这样的心理素质,怎么掌控迟家?”他又道。

迟溪的动作停下来,皱了皱眉,还是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蒋聿成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抬步朝前面走去,似乎是在报复她刚刚的对他不理不睬。

迟溪在心里暗骂一句“幼稚”,却也只得跟上去。

没办法,他太了解她,确实每次都能精准拿捏住她的软肋。

“果然,对于迟二小姐来说,钱和家产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其他什么都要靠边站。”他的语气很淡,却透着一股轻嘲。

迟溪也知道他还怨恨自己当年的背弃,她确实干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无话可说。

所以她也没反驳,只默默受着。

“迟溪就是迟溪,都不屑辩解一下。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是吧?”蒋聿成轻笑,“不知道该说你太自负呢,还是太没良心。”

迟溪终于有点受不了他这样不停挤兑她,无奈开口:“你要听解释?我已经说过了。”

蒋聿成:“没别的了?”

他确实是有病。这么多年了,一直在给她找借口。

幻想着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但是事实上呢,她就是想跟孟元廷结婚,纯粹就是为了迟家的产业。

她嫌他碍事了,所以借迟中骏的事情一脚踹开他。

四周静得仿佛空气都有些凝滞。

迟溪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好像堵着什么。可她只能咽下去,很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一旦跨出那一步,就无法回头。

而且,她也不想回头。

她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跟他说:“那时候,我弟弟瘫痪了,我妈妈还在精神病院,我很需要钱,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当然,我不否认,我就是爱钱,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迟家的产业。”

“对不起,谢谢你年少时对我的帮助和陪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

感激?最好的朋友?

蒋聿成无声地笑起来。心道,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如不问,不如不问。

后来他带她去岸边的小酒馆里吃海鲜。烤花哈、白灼虾、蒸海螺……一道道美味的菜肴装在最简陋的盘子里,看着却让人食指大动。

迟溪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她晚上也基本不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很想尝尝。

“尝尝。”蒋聿成慢条斯理地戴上塑料手套,帮她将虾剥好了装在碟子里,又将碟子推到她面前。

迟溪多看了他一眼。

年少时,他也是这样的,习惯做这种事情。

而她,总是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那时候可以如此,而今却有些不适应了,到底是横亘着太多东西了。

“怎么不吃?”他头也不抬地问,手里动作非常灵活,十指修长又漂亮。

“吃,为什么不吃?”迟溪笑笑,伸手就要去摸。

蒋聿成的动作更快,拿起筷子就敲在她手背上。

迟溪吃痛,摸着被打的手背看他。

他的目光很凉,带着某种告诫:“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吃东西要用筷子,不能用手抓?用手抓之前必须洗手。”

迟溪是真的被打蒙了,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在公报私仇。

可是她没有证据。

心里理亏,她只好戴上了手套,一只一只吃起来。

蒋聿成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因为憋气而脸颊鼓鼓的,忍不住笑了笑。

回去时,迟溪觉得路线有些陌生,忍不住问他:“这是去哪儿?”

“我家啊。”蒋聿成道。

迟溪:“……不是就吃一顿夜宵吗?”他带她去他家干嘛?

他没事儿吧?

可他表情平静地不要太平静,好像只是做了最平常的一件小事。

迟溪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可也只能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下了车,跟他一道上楼。

进门后才发现这是典型的商务大平层,约300多平,带花园和泳池。

在市中心的商务区,这样一套房并不比环岛别墅便宜。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啊?”蒋聿成回头,见她还杵在门口不敢进来,不觉就笑了,缓步朝她走来。

迟溪不算矮,可他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还是给她不小的压力,越是逼近,那种漫不经心的压迫感就越是强烈。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上了大门。

木门略有些坚硬的质感更提醒着她,此刻的危险。

蒋聿成低头盯着她看了会儿,微微伏低挨近。

一切仿佛都放缓了,视野里,只有他不断放大的俊脸。

棱角分明,刚毅逼人。

衬衣领口开了两颗,薄薄的质料遮不住微微臌胀的胸肌,他盯着她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

迟溪受不了,感觉心跳紊乱。

结果,他只是伸手越过她,“咔哒”一声,将她背后的安全门锁反扣上了。

转身,迈步离开。

迟溪目光复杂地望着他颀长高挺的背影。

心里那种乱糟糟的感觉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坐在沙发里待了会儿,直到蒋聿成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他换了件烟灰色的缎面衬衣,扣子只系了中间几颗,一截下摆还没收入皮带中,走动间露出劲瘦的腰。

他的身材不是健身房刻意练出来那种,纤长有型,肌肉和筋骨的比例恰到好处,是自然而然的劲挺健美,视觉效果俱佳。

迟溪收回目光,克制自己不去乱看。

只有和蒋聿成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什么性冷淡。

哪怕心里抗拒,生理上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吸引。

“美式不加糖。”他将煮好的两杯咖啡端过来,分了一杯给她。

“……大晚上的喝咖啡?”迟溪看他。

蒋聿成微微后仰着靠入沙发里,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缓缓抿了口:“想跟你做点儿应景的事情。怕你精力跟不上,所以让你先提提神。”

他说话时轻轻一笑,大拇指略微扣住杯沿,指骨因施力而微微凸起,很性感。

他是个很有力量感的人,那种优雅与力量美的结合,让人着迷。

尤其是一对削薄的唇,笑起来时,格外挑逗人。

只是,眼睛里的光芒永远是清明而冷静的。你以为他是在挑逗你,其实他就是在作弄你。

迟溪转头避开了他灼灼的注视,感觉心跳不正常。

可当她去看别的地方时,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脸上。

这种心慌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

偏偏他那么正派,悠然地坐在沙发一角。

迟溪觉得这样下去太被动了,主动挑起话题:“你之前说,掌控迟家?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蒋聿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抿了一口咖啡。

他的五官本就硬朗凌厉,面无表情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哪怕不开口,你也能感觉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随意扫来的一眼也是冷冰冰的。

就在迟溪不确定他是不是又生气了时,蒋聿成说:“我帮你掌控迟家,你做我的女人怎么样?”

迟溪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她又皱起眉:“搞不懂你。”

之前他给她看的那些东西她都看过了,如果他想要威胁她,那些都绰绰有余了。

她不可能放弃她弟弟。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蒋聿成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道:“我不喜欢用强的,强迫没什么意思,一点乐趣都没有。”

这话侮辱性极强,像是把她跟闻雪那一类以色侍人的女人相提并论似的。

迟溪的脸色也冷下来,好像有人在她脸上直截了当地打了一巴掌,还笑眯眯地将手掌展示给她看,说“看吧,我打的其实不算重”。

可惜他这次没有心软,还笑了笑,用指腹微微摩挲着杯口:“以前都是我在讨好你,现在咱们也换一换吧。礼尚往来,这是咱们祖国的传统美德,对不对?”

迟溪没控制住自己胸腔起伏的频率,冷眼瞪着他。

谁都能看出她的怒气。

蒋聿成却好像看不到似的,伸手就勾住了她的下巴,好整以暇地说:“当然,这是往好听了说,叫‘合作’。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准备每年给你弟弟送牢饭吃吧。”

望着这张英俊斯文的面孔,有那么一刻,迟溪真想给他一拳头。

可是她不能,形势比人强。

她终究,终究还是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其实她只要说一句“不是,其实我也很喜欢你”或者“对不起,我是不得已”,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别人?

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在漫长的六年中逐渐消磨殆尽了。

……

一份协议,一式两份。

迟溪在他的办公室里将这份不平等条约仔细看完,哪怕在看到后面的“乙方需要无条件满足甲方任何要求,哪怕是……”巴拉巴拉时,她也只是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她这人就是这样,不会做无谓的事情。

咒骂、怨愤,这都是对目前的处境毫无作用的事情。

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笑,取悦别人外,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她拿起他搁在桌上那支18K金头钢笔,一笔一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种契约其实没什么法律效力,不过她多少也明白,他就是想在精神上折磨她。

让她感到羞耻,感到难受。

把她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东西,一五一十地还回来。

是不是每个成功人士都会有这种怪癖?

毕竟,再强大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不是?只是,他的脆弱面,她从外表上实在看不出来。

“好了。”她签完以后,把协议郑重地放到他面前。

蒋聿成伸手接过,一页一页翻过去认真地看,神色专注,像是在看什么千亿合同的条款似的,看得迟溪嘴角抽搐。

看完以后,确定无误,他才抬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迹很传统,大开大合,笔锋遒劲,如行云流水铁画银钩,写完在纸页上深深透过,入木二分。

从笔法上看,和她的字迹很像,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迟溪有些恍然,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

他们认识12年,在一起朝夕为伴,字迹相像再正常不过。

刚到迟家的时候,她的字不是很好看,还经常被几个同龄人嘲笑。

蒋聿成就陪着她一块儿练字。

他们有一个秘密基地,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老巷子的一间出租屋里。

她不喜欢回到迟家,很多时候和他在那里一块儿写字、读书、听音乐或者喝酒。

在一起写字久了,她的字迹也难免向他靠拢。

她用的字帖、好的笔,都是他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释然了。

算了,就当还债吧,她确实欠他很多。

她走之前,蒋聿成把一枚钥匙搁到她面前。

“干嘛?”她不解。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他靠在真皮座椅里,笑得有点儿意味不明。

迟溪:“……”他当她是什么了?欲求不满的深闺怨妇吗?

他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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