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我女朋友胆子特别小,我怕吓到她。

顾清淮无数次出生入死，从不见光，从不为人所知。

钟意想过万千理由,唯独没有自信到原因在她身上。

就算高中那年她没有遇见一个少年顾清淮,换做现在，以纪录片导演的身份,认识反恐突击队的排爆手顾警官,她依旧会无可救药喜欢上他。

想到他,心脏就不可抑制地砰砰跳动,让她能够感知到,原来生命可以如此鲜活如此让人留恋。

顾清淮说,换做别人，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顾清淮说,你小子最好给我知道，你有多可爱。

顾清淮说，我女朋友胆子特别小，我怕吓到她。

住到一起后，她会期待早上睁开眼看见他。

他不在时,她会期待密码锁被按下的声音。

只要看到他,就噩梦不再一瞬间迎来天亮。

十六七岁喜欢的人，再遇到,还是喜欢,还是想拥有。

强冷空气来袭,这座北方城市一夜入冬。

邹杨的调令在十一月底下来,从特警支队反恐突击队，到市公安局办公室。

他个子高气质好剑眉星目，身上还很难得的有亲和力,领导让他专职宣传。

所以，大家看不到那个穿排爆服跑圈的邹杨，但是看到了一个扛着相机满市局跑的邹杨。

为了取材写新闻稿，他一天三次往反恐突击队钻。

训练间隙，抱着枪的喻行翻白眼：“怎么哪儿都有你！”

邹杨警服笔挺笑容阳光，像只无忧无虑的大金毛：“我舍不得你……们嘛。”

陈松柏眼尖：“你舍不得谁你直说啊！”

喻行看天看地红了耳朵：“就你话多！”

顾清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等我问问办公室领导，看看他有没有联姻打算。”

邹杨一愣，脑袋跟不上：“什么？”

顾清淮嘴角一勾，那样子很坏：“送我们阿行去和亲。”

镜头后面的钟意这才回神，目光在邹杨和喻行之间来来回回。

她不可置信地给顾清淮递过去一个“他俩是不是有点什么”的眼神。

顾清淮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你可真够迟钝的。”

风波平息之后，爷爷的小吃店没有再营业。

邹杨长大了，他也上岁数了，索性回老家安享晚年。

邹杨说爷爷现在过得很开心，每天和他的老伙伴喝喝茶下下棋，甚至还在村子后山开垦了一片小菜园。

邹杨很少有能回老家的时候，但一旦回老家，总能带回来好多沾着新鲜泥土的蔬菜，邹爷爷把它们都打包好，反恐突击队每个人都有份。

钟意再也没有吃过更好吃的麻糍。每每经过杨杨快餐店，总能想起昔日欢声笑语，心中的遗憾无法被时间抹除，总觉得，那间停业告别的小店，像脱下排爆服的邹杨。

但是，人总要往前看。

这段时间，她尝试联系小敏，直到微信电话都被拉黑。她去到之前的出租屋，小敏已经搬走，而听顾清淮的堂妹说，她每天照常上课，只是不再在朋友圈秀甜蜜。

顾清淮“暴力萝莉”的账号交给喻行，也有了阶段性的进展，和网线对面的油腻大叔正式进入网恋阶段。

十二月初，第二期纪录片画上圆满句点。

以警犬为开头，以邹杨的离开为片尾，有年轻热血，也有眼泪分别。

主题是战友。

-

这天晚饭，钟意做了鸡胸肉沙拉。

她的厨艺稳定进步，腌过的鸡胸肉烤得鲜嫩多汁、切条，蔬菜有什么放什么，酱汁拌匀，清爽又好吃。

她做晚饭，顾清淮洗碗，灯光暖黄，柔和他锋利的侧脸轮廓，而他长睫低垂，显出近乎错觉的温柔，让人心生迷恋。

钟意靠着门框，忍不住走神。

顾清淮结婚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关于家务分工的矛盾。

部队出身的人，凡事都干净利落，就差把抹布都叠成豆腐块了。

只是，谁会那么幸运，嫁给他……

手机振动的声音让钟意回神，顾清淮擦干手，按下接听。

以前在一起，她最怕他电话响，每一次，都是一个离别讯号。

此时，她小心翼翼观察顾清淮的表情，猜测是不是哪里又有新的爆.炸.物出现。

顾清淮三两句话就挂了电话，对上钟意紧张兮兮的视线：“没事。”

钟意长舒一口气，刚想说那我们去跑步吧，就听顾清淮说：“我要出差，即刻动身。”

钟意：“执行任务？”

顾清淮：“全国军警排爆手的培训。”

钟意松一口气，培训总不会有危险。

算起来，这还是纪录片开拍之后第一次分开。

顾清淮放好碗筷，回房间收拾东西，房门没关。

在她“鸠占鹊巢”之后，他重新买了张单人床，放在客卧。

客卧的面积只有主卧一半大小，顾清淮穿着简单干净的白T恤，罩着肩，松松垮垮落下来，腰线在明亮的光线中影影绰绰，是真的瘦。肩膀明明看起来很宽，侧面看却很清瘦，是那种让人想要抱上去的干净利落。

钟意和归来站在门口，那个瞬间，她竟然有种大学时送他离开的难过。

把警服叠整齐，顾清淮抬眼：“钟导，罚站呢？”

归来扑到他身边，钟意也慢吞吞走过去，在他的行李箱旁边蹲下来。

行李箱里没有很多东西，想必是因为要带制服，否则他应该就一个黑色双肩包。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最怕看他收拾行李，忍不住猜测下次见面，是会在半年后还是一年后，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承诺，就算承诺，也会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任务打乱。

钟意穿着宽松柔软的针织衫，长发卷曲散在肩侧脖颈，手臂抱着膝盖，眼睛看着顾清淮把东西一件一件收进行李箱，当过兵的人，就连毛巾都折叠平整没有褶皱。

最后顾清淮也蹲下来，把行李箱合起，拉上拉链，推向一边。

钟意抬起眼睛，顾清淮蹲在自己面前，压低视线，对上她的。

钟意：“看我干嘛？”

顾清淮嘴角轻轻翘起，瞳孔明亮，映着此时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她。

他抬手，揉乱她的头发。

鼻尖，拂过他手腕干干净净的青草香。

心跳怦然，无可救药，钟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干净清冷的声音，就在这时从头顶落下：“如果能把钟导揣在口袋一起带走就好了。”

每个字音，都清晰，带着难以名状的纵容的意味，以及让人脸热的宠溺。

钟意面无表情，可发烫的耳朵尖藏不住她的害羞。

她没好气地问：“带我干嘛，给你解闷逗着玩儿？”

她用凶巴巴掩饰心跳的慌乱，却忍不住像小朋友一样发散思维，想象自己真的有放大缩小的神通。

白天他忙的时候，她会安静待在他的警服口袋。

偶尔好奇，就扒着口袋往外看一眼。

等他晚上忙完，再把她拿出来。

睡觉的时候……

钟意你在想什么？

你的思想越来越不对劲了你发现没？

但是，跟顾清淮这种级别的帅哥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她能把持住自己已经很正人君子了。

她会这样想，都怪他长得好看，才不是自己的错。

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

顾清淮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真的不跟我一起吗？”

钟意抬起头，心动来势汹汹。

顾清淮循循善诱：“给你三根猫条，考虑考虑跟我走？”

钟意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拿自己解闷、真把自己当猫猫了，瞬间恼羞成怒：“快走吧你……”

顾清淮起身，随手套了件宽大的黑色冲锋衣，行李箱被归来咬住，是真的要动身离开。

钟意的心脏在不停、不停下坠，太过相似的场景，难过和不舍，都是条件反射，总是难以忍受他离开。

顾清淮站在门口，低头看她：“等我回来，给你带小鱼干。”

他的眉宇干净到冷淡，睫毛浓密落下阴影，这样垂眸看人，好似被他深爱。

视线相触的那个瞬间，仿佛被蛊惑，钟意想也没想，小小声说：“那你可要快一点。”

顾清淮微微一怔，压低视线：“会想我？”

还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声线，偏偏此时此刻他眼睛弯着，嘴角翘着，这样笑着看人，简直可以蛊惑人心。

自己这个见到顾清淮就想什么说什么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钟意咕哝道：“谁想你啊！”

打开门，直接把这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混蛋推出去。

却又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别别扭扭拉来一道缝。

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

钟意红着脸补充道：“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时间久了我可就不等了。”

门被“砰”地一下带上，毫不留情。

顾清淮站在门口，低着头，一个人轻轻笑了。

-

顾清淮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杳无音讯。

这个世界依旧有条不紊正常运转，特警支队陈松柏临时担起队长职责，邹杨依旧每天定时定点到特警支队采风拍照。

只有她不习惯，早上起床看不见他，晚上跑步没有他陪，房子和心里一起空了一块。

手机蹦出日程提示，告诉她明天是和魏寒见面的时间。

她的睡眠时间趋于稳定，噩梦时有，但每每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顾清淮家，萦绕着她的是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气息，点亮无边梦境的是他亲手做的木头城堡，心脏就坠入温暖的怀抱。

所以明天，魏寒会告诉自己什么呢？是“你在变好”，还是那句一如既往的“你一定可以克服”。

料定今晚会失眠，晚上钟意出门遛狗，特意比平时多走半个小时，可晚上躺下，依旧毫无睡意，眼前一帧一帧的画面，都是关于顾清淮。

睡不着，就举高手机，戳开顾清淮的朋友圈。

只可惜，她戳的力道不对，轻易就变成——钟意拍了拍顾清淮。

钟意坐起身

她看着聊天窗口，懊恼得不行。

可是内心也有期待，期待他的反应。

一走就是一个星期，音讯全无，他都不会想起她吗？

坏小子。

这次出差有没有漂亮小姑娘呀？

钟意刚把手机放下，手机屏幕猝不及防亮起。

【顾清淮：又失眠？】

钟意嘴角上扬，牙齿咬住，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说没有。

可是今天，她想要他跟自己说一会儿话，于是有些任性地回：【嗯，走了好多路，还是睡不着。】

下一秒，有人打来电话，备注显示：【帕罗西汀警官】。

钟意坐起身，裹紧身上的小毯子，眉眼弯如新月，电话接起瞬间，她眼底的笑不受控制跑到声音里：“你看到我的微信步数了吗？”

顾清淮没想到她会像个邀功的小朋友说这些，听之任之：“我现在就看。”

她得意：“厉害吧？”

他纵容：“厉害。”

全国军警排爆手培训，来的都是熟悉面孔，老战友见面，聚餐在今晚提上日程。

此时，顾清淮在窗边接电话，长身鹤立。几个武警特战部队的排爆手，你戳戳我我戳戳你，就这样以吃瓜群众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围观。

“有情况！”

“以前你们见过顾清淮一个电话打三分钟以上吗？说的还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没有。”

“所以说，电话那边得是个女孩儿吧？”

“何以见得？”

“他在笑啊，还是那种……说不出来的笑。”

一群人齐刷刷看过去，站在窗边警服笔挺的那人，清瘦、高挑、白皙，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抄在裤兜，嘴角自始至终勾着淡淡的笑。

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

顾清淮怕钟意本来不会失眠，说话说久了会睡不着。

于是他出声提醒：“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接收到他要挂电话的信号，钟意的嘴角慢慢往下撇。

明天又要去见魏寒，这一刻她无比希望，一切顺利。这样她就可以不必死守着两人之间的界限，她就可以试探着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嗯”了声，告诉自己，你可以自己消化所有情绪，怎么一遇到顾清淮就脆弱成这样。

那位顾警官是在外面工作而不是游玩，她不应该霸占他的休息时间。

那句“挂电话吧”就在嗓子眼，却听他轻声问：“还是睡不着吗？”

钟意抿了抿嘴角：“你不在又没人带我跑步。”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不自觉软下来的声音如同撒娇，而后，隐约听见他笑，很好听，也能想象他忍俊不禁时眉眼有多蛊惑。

下个瞬间，电话那边中气十足的一声喊——“顾清淮，干嘛去啊？”

往外走的顾清淮被自己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团团围住。

顾清淮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时候？

之前在部队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拆弹机器，比排爆机器人都没有感情。

追他的小姑娘能绕四百米障碍场三圈，他什么时候多看过哪个姑娘一眼？

现在看他，还是那张冷冷淡淡的渣男脸，偏偏眼睛弯着，嘴角也是，眉眼间都是笑意，这也就导致，围观群众此时此刻好奇得心痒痒。

“我们都在打赌，电话那边是个姑娘吧？”

“你说说你现在要去干什么，有什么是当着兄弟们的面不能说的？”

“今天不给兄弟们个交代，兄弟们不让你出这个门！”

钟意屏住呼吸。

隔着听筒，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惯常的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哄小姑娘睡觉。”

战友们的起哄声差点把钟意淹没，明明他们看不见她，她却已经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温度滚烫。

一时之间，电话那边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嫂子！”

“弟媳！”

“什么时候喝喜酒啊？”

钟意害羞得不行，莫名有种她和顾清淮真的有点什么的错觉，在轰鸣的心跳声中，听见他笑着骂了句：“吓跑了你小子负责？”

一句话就把一群人给唬住。

顾清淮带上门到走廊，吵闹声瞬间变得遥远，耳边很安静，他的呼吸清晰可闻。

深夜北风越发凛冽，朗月悬在天边遥不可及。

钟意下巴抵在曲起的膝盖，想此时此刻的他，声音轻轻地问：“你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边顾清淮沉默片刻，回答她的问题，是全然没有预料过的答案——

“见到一个云南的同事，手被炸伤，少了三根手指，敬礼的时候胳膊都伸不直。”

“还有一个贵州的同事，任务回来，就缺了一条胳膊。”

“之前有过合作的老队长，马上退休，现在已经坐上轮椅。”

钟意突然觉得，自己经历的小小的挫折，和共和国的排爆英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职业。

怎么会有这样执着的一群人。

不为人知，万死不辞。

排爆头盔扣下来，谁还知道他们是谁。

钟意听得鼻子泛酸，耳边他温声道：“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

那语气没有惯常的玩世不恭又或者是冷淡嘲讽，是认真的、柔软的、带着抱歉的。

以前的冬天都是怎么过的，钟意已经快要记不清。

只记得等天亮的每分每秒都难熬，噩梦快要将她吞噬掉。

此时此刻，在温暖明亮的他的房间，能听他说话真是太好了，他说什么她都喜欢听。

“没关系，我喜欢。”

电话那边，顾清淮带着笑调侃：“喜欢什么？”

她在走神，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喜欢听你说话。”

手机紧贴耳朵，就像他在耳畔低语。

他薄薄的、线条漂亮的嘴唇，仿佛就附在她的耳边：“你是喜欢听我说话还是……”

钟意屏住呼吸，热意四散：“还是什么？”

他故意钓着她一般，只说：“没什么。”

即使他不说，她的思维也忍不住顺着那句话发散，在脑海补全他的后半句话——

你是喜欢听我说话还是喜欢我。

答案不必言说，钟意心知肚明。

空气沉默，看不见摸不到的电流却在无形之中拉扯着两个人，温度在悄无声息变高，手背蹭过脸颊，热得像刚出锅的包子，好在他看不见，不然又要笑自己。

紧接着，听见那边有人喊他——“顾清淮，电话打这么久？”

女孩的声音，很年轻，很有活力，清亮、脆甜，脑袋里的某根神经突然就绷紧了。

她忍不住想象他此时此刻的样子，是不是在弯着眼睛跟人小姑娘打招呼，又或者用嘴型说着什么，蛊惑人心他毫不费力。

她在搜集资料的时候发现，排爆手里是有女孩子的。

一般来讲，她们的职业轨迹和顾清淮会有所重合，先是在武警部队，再是转业到公安局特警支队。

英姿飒爽，并不会输给男人，只是鲜为人知，说起特警，说起排爆手，人们脑海中固定闪现的画面，肯定是男性。

如果是这样的女孩子和顾清淮站在一起，势均力敌，肯定非常登对。

钟意若无其事地问：“你的同事在喊你吗？”

顾清淮音色清爽：“不重要。”

钟意咬住上扬的嘴角，小小声问：“是谁呀？”

顾清淮：“军校同学，培训遇到了。”

分手之后，两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界限，而现在，她在界限边缘，不敢轻易向前，却又不甘心待在原处。

顾清淮：“怎么不说话了？”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钟意深吸口气：“培训有漂亮小姑娘吗？”

她的心脏在沉默中慢慢加速，膝盖曲起，手指无意识揪着抱枕的一角，紧张得像个等老师宣读考试成绩的学生。

好半天，听见他蓦地笑了，看不见，却能听见笑起来的气音，撩着她的耳朵，耳朵莫名就有些痒痒的。

“笑什么？”

她忍不住想象他笑时眉眼五官的细节，弯弯的眼睛和嘴角，以及笑着垂眼看人时清澈明亮的瞳孔，唇红齿白的漂亮混蛋。

“没有。”他说。

钟意的心跳越发快，快到仿佛一开口就能跳出嗓子眼儿，脸颊埋进膝盖，害羞到好似他在面前：“那你现在在干嘛？”

顾清淮顿了顿，轻笑出声。

电流让他的声音变得磁性十足，格外清越。

他便这样低低笑着，回她：“跟漂亮小姑娘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