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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同床(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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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蔺也曾在东宫待到寅时,坐在椅中翻阅书卷消磨时光,偶尔看一眼榻上她不甚规矩的睡颜。

炼狱归来八载,他从不与人同榻而眠,那会让他想起年少时躺在尸堆里的经历。

闻人蔺回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垂目看她:“留宿,这不合规矩啊。”

他明明是整个大玄最恣肆之人,却一副奉公克己的神情说着“规矩”二字,赵嫣竟有点想笑。

她侧躺着,一缕头发散落在唇上,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

“有何关系?即便你未曾兼任太子太傅,无需日夜辅佐东宫,想要留下来也无人敢弹劾你。”

“殿下方才还夸海口要拯救本王,这分明是在,诱本王沉沦。”

他逆着烛火而立,容颜反有种深刻的俊美,“也是,本王若日夜陪伴,无疑向朝臣宣示尽心辅佐东宫的决心,殿下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赵嫣一顿。

她以前的确这般想过,后来经历的事多了,眼界开阔,她知晓依赖别人不如自己强大,也就淡了这心思。

都道“风雪夜归人”,闻人蔺却像是游荡于人间的过客。赵嫣此番提及留宿,是不忍他冒着寒夜大雪往来于府邸与皇宫之间,孤身一人,未有归处。

“我是看到子夜了,三个时辰后还要去崇文殿讲学,这才留你。”

赵嫣蹙了蹙眉,松开手缩回被窝,“太傅既有顾虑,我也不勉强。”

说罢拥着被褥翻了个身,换了个背对他的姿势。

她没有束胸束发,即便隔着厚厚的被褥,也能看出女子最柔软玲珑的曲线。闻人蔺眼底笑意渐浓,替她放下床幔遮光,继而就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赵嫣面对里侧,竖起耳朵,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惊讶地坐起身。

还真走了?

她怔怔的,呆坐了半晌,恹恹打了个呵欠。

罢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遂闷着气躺下,闭目追随周公去也。

不多时殿门再次打开,这次声音轻了许多,连脚步也刻意放缓。赵嫣以为是流萤来例行为她束发束胸、检查炭火门窗,便朦胧闭目道:“他走了吗?”

身后之人没回答。

床幔被人挑开,身后褥子稍稍陷下去一块,继而一丸微凉的糖丸压在了她的唇间,闻人蔺声音轻沉传来:“张嘴。”

赵嫣瞬时睡意飞了一半,倏地回首,闻人蔺却趁机将那丸药塞入她微张的唇瓣。

清苦的味道席卷而来,很熟悉。

这下剩下的睡意也全无了,赵嫣捂住嘴,就着闻人蔺递来的茶水送服,漱了漱口。她想起来了,今夜厮混,还未来得及吃避子药。

“你方才出去,就是取这个?”赵嫣问道。

“不错,此物经由本王之手才放心。”

闻人蔺将茶盏搁回床头矮柜上,回身看她,“殿下以为呢?”

“……”赵嫣没说话。

闻人蔺抬手拭去赵嫣唇上的一点水痕,叮嘱道:“这回不可再乱吃药了。”

“知道了知道了。”

赵嫣赧然应和,这件丢脸事还要拿出来说几遍?

她重新躺会被窝中,见闻人蔺仍坐在床头看她,一副好整以暇的闲适,不由咽了咽嗓子,“你总看着我作甚?”

闻人蔺将视线落在她的身躯与床沿的一尺之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本王在想,殿下何时给本王腾出点位置。”

赵嫣反应过来,拥着被褥蠕虫似的往里靠了靠,留出一半的位置来。

闻人蔺将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捋了捋,避免压到,这才脱下皂靴,转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厚重的床幔如瀑布般归拢,严丝合缝,昏暗的视线中,可见夜灯在床幔上投上一圈昏暗的光晕,衬得身侧闻人蔺的侧颜剪影英挺无比,眉骨深邃,鼻挺唇薄。

与人同榻的感觉颇为玄妙,仿佛天地间只剩彼此。明明更逾矩的事情都做过了,感受到另一具身体的存在,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赵嫣新奇地看着,直至闻人蔺抬掌覆住她的眼睛,低沉道:“闭目。”

赵嫣眨了眨眼睫,羽毛般拂过他的掌心,极致的黑暗中很快有了睡意。

她依言阖上眼,不多时,呼吸渐渐轻浅绵长。

过了一会儿,闻人蔺才挪开手掌,侧首望去。他目力极佳,黑暗中仍能视物,连小殿下微微抖动的眼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纤细而又柔美。

闻人蔺嘴角动了动,双手搁于胸前,也阖上了眼帘。

梦中,浓稠的鲜血腥臭铺面而来。

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湿淋淋的寒鸦伫立在折断的长戟上,歪头觑视满地拥挤相枕的尸首。那层层尸堆下的缝隙中,露出一只充满血丝的年轻眼睛,灰败的瞳仁中映着滚滚乌云下的雨线,没有半点光泽。

鲜血混合雨水淌下,满是潮湿的腐味。

“为父去了。好好活着。”

“阿蔺,二哥的命可以不要,但这座城池不能丢。我们一旦放弃,身后几十万百姓的命就没了!防线一破,大玄危矣!”

“我等愿随将军死战!骸骨可不还乡,但国土不可失一寸!”

“阿蔺别动,听话!二哥不疼,真的不疼……只是可惜了,母亲做的这身新衣裳……”

“结成人墙!保护少将军!”

“少将军,活下去!您活着,兄弟们才不会枉死!”

一幕幕交叠涌现,尸堆下的那只眼睛总算升起些许光芒。他艰难地张了张蜕皮的唇,接住那从尸身铠甲上淌下的淡红雨水。

雨水腥得令人作呕,少年却不得不咽下,拼命抓住一切可能生还的机会。

他要活下去,活着回京,为这生生耗死的近十万将士复仇。

噩梦破碎,夤夜如墨。

闻人蔺骤然睁目,精准攥住了身侧拍来的手臂。

纤细的腕子,肌肤细腻温软,他眼中的凌寒未散,面无表情扭头望去。

因“太子”体弱,殿中暖炭充足,赵嫣不老实地蹬着被角,几乎半截身子暴露在外,莹白的脸颊透出熟睡的红晕。

头发睡得微微凌乱,衣襟松散,精致锁骨下的酥山沟壑隐约可见。美人在侧,暖香萦怀,并非身处腐臭的尸堆之中。

闻人蔺眸底的暗色渐渐消弭,晕开轻浅的涟漪。

他将赵嫣的手臂塞入被褥中,重新掖好被角,正欲起身,却听赵嫣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你还没睡吗?”

闻人蔺只好暂且不动,低低回应:“睡了。”

“别想太多,会有办法的……”

赵嫣自顾自咕哝了声,下意识寻找凉快的地方,往他怀中钻了钻,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口,攥着他的衣襟睡得正香。

属于女子的温软贴服上来,驱散心口的阴寒。

闻人蔺没有躲开,曲肱而枕,另一只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怀中少女的腰窝。尽管他于梦中惊醒,再无半点睡意。

或许大雪天,谁都渴望温暖。

至少这一回,他不再是一个人坐在冷榻上把玩短刃,睁眼到天明。

……

卯时,天还未亮。

赵嫣被人揉捏着脸颊,浑浑噩噩睁眼时,有一瞬的呆怔。

闻人蔺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墨发以簪半束半披散,正曲肘抵在榻上,撑着脑袋侧躺看她,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捏捏她的脸颊,又揉了揉她的耳垂,乐此不疲。

这是她第一次,于清晨睁眼看到闻人蔺,他真的在东宫与她同榻了一整宿。

“早……”赵嫣喃喃。

“早啊,小殿下。”

闻人蔺神清气爽,扬着笑看她,还没醒神?该梳洗用膳,去崇文殿了。”

“就卯时了吗?”

赵嫣在被褥中抻了个懒腰,纤细的胳膊拉长,腿无意识蹬着,胸前一片起伏的妙曼轮廓。

昨夜未曾束发束胸,没了束缚,她睡得又香又沉,感觉才闭眼就被唤醒了。

赵嫣迷迷糊糊坐起,正欲宽衣,才想起面前之人不是流萤,而是个精力强盛到可怕的男人。若是私下与他宽衣解带倒也没什么,但穿衣必定要流萤把关的,有外人看着终归不像样。

她犹疑了片刻,揉了揉鼻尖道:“要不,你还是回避一下吧,我传流萤进来服侍更衣。”

闻人蔺挑了挑眼尾:“殿下这就,过河拆桥了?”

“哪儿跟哪儿?你这么大一尊佛杵在这看人更衣,我怕流萤会吓着。”

赵嫣对上他沉沉含笑的眸,脸一烫,伸手推他道,“哎呀,你快去。”

闻人蔺抬掌轻而易举包住她的指尖,捏了捏,这才慢条斯理起身掸了掸袖袍,抓起一旁木架上的大氅去了外间。

流萤掐准时辰,独自捧着干净的衣物进殿,目不斜视。

赵嫣双手拢着长发,转圈将束胸缠上,一边抬臂穿衣,一边浅浅打着哈欠道:“给我准备些月事带,这两天兴许会用上。”

流萤没多问,为她系好衣结,道了声“是”。

雪天路滑,不能乘坐轿辇,何况今日还有令人头疼的文课考核,需提早准备去崇文殿做准备。

来不及吃早膳,赵嫣收拾齐整就匆匆出了东宫。

地上薄雪如霜,呵气成冰,到处不见闻人蔺。

就当赵嫣以为闻人蔺生气走了,心中隐隐愧疚之时,她瞧见了侧门外伫立的墨色身影。

张沧赶了一辆马车来,正躬身抱拳,向闻人蔺汇报什么。

“不必备车了,孤与肃王同行。”

赵嫣吩咐李浮,说话间眼里已有了浅淡的笑意,向前朝闻人蔺拢袖一礼,“辛苦太傅日夜操劳,为孤答疑解惑。”

她一本正经,看上去谦谦有礼,任谁也不会多想分毫。可闻人蔺分明从她拢起的大袖后,看到了唇畔那丝狡黠灵动的笑意。

他负手而立,也就大节凛然回她:“有殿下配合,山鸣谷应,倒也不辛苦。殿下若不嫌弃,可与本王一道赶赴崇文殿,继续探讨难题。”

他将“探讨”二字咬得极轻,别有深意。

赵嫣眼睫抖了抖,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好,有劳太傅。”

闻人蔺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嫣便接过流萤递来的手炉揣入袖中,上了闻人蔺的马车。

马车一沉,闻人蔺紧跟其后,抬袖坐在了赵嫣身边。

赵嫣坐得端正,宛若克己复礼的太子本人,直到张沧嘿嘿嘿地塞进来两包油纸包裹的物件,又笑着重新放下车帘,赵嫣方长松一口气,歪身靠在车壁上。

“我还以为,你提前走了呢。”她开口道。

闻人蔺解了大氅,随口道:“去换了身衣裳,顺便有件事要吩咐底下去做。”

“你换了衣裳?”

赵嫣重新打量了闻人蔺一眼,见他里头果然换了身玄红二色的常服。因他方才罩着大氅,才没叫人看出来更了衣。

“这件怎的不一起换了?”赵嫣指了指他臂弯中搭着的大氅。

闻人蔺垂目看了眼,嘴角有了莫测的笑意:“才请殿下为它熏了香,本王自然要穿穿再换。”

“我什么时候给它……”

赵嫣想起来了,昨夜闻人蔺用这件大氅裹过出浴的她,那上面沾染的哪里是什么熏香,分明是她身上的……

明白后,赵嫣不太自然地调开视线,撑着下颌嘀咕:“什么癖好。”

闻人蔺笑了声,闷在胸腔中的浅笑,格外低沉蛊惑。

赵嫣皱了皱鼻子,嗅到了热乎乎的朝食香味,没多时便很没出息地将目光转了回来。她捂着肚子,看向闻人蔺:“你饿吗?”

闻人蔺看透了她那点小心思,倾身拿了包油纸拆开,酥香无比的蟹黄酥冒着热乎的白气。

赵嫣本想去崇文殿再随便吃点果腹,现在却是忍不住了,瞬间勾起腹中馋虫。

她张了张嘴,闻人蔺便捻了一块塞了过来,漫不经意的动作,让人想起他扬肉干喂猫时的优雅。

赵嫣咬住那块蟹黄酥,四目相对,心中一热道:“我自己来,”

闻人蔺指腹若即若离地蹭过她的唇,这才自己拿了一块。

马车启动,车帷随着车轮辘辘声而微微晃荡。

天已大亮,晨光穿透冰雾,自远方山脊后斜斜流泻而来,为青檐薄雪、皇城万物披上一层金纱般的暖光,宫墙下的冰棱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赵嫣捧着半块糕点,忍不住将车窗帷布挑开了些,迎着光赞道:“山河壮哉,好美。”

闻人蔺将视线调转过来,却没有看高墙雪色,而是落在她恣意放松的昳丽脸庞上。

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一层层递染开来……

“确实很美。”他静静凝视她。

崇文殿外,裴飒见到赵嫣和闻人蔺一前一后而来,有些意外。

他先朝闻人蔺行了学生礼,这才朝着赵嫣躬身抱拳,问了声:“殿下与太傅是偶遇吗,怎的同行而来?”

这可是头一遭。

赵嫣心虚地看了闻人蔺一眼,低声道:“顺路罢了。”

裴飒还欲再问,赵嫣却发觉不对,岔开话题道:“辰时不应该是周侍讲的文课吗?”

闻人蔺撩袍于太师椅上坐下,散漫道:“他今日不会来了。”

赵嫣刚想问“为何”,就听崇文殿的掌事太监躬身碎步而来,请示道:“肃王殿下,太子殿下,周侍讲方才传信来宫,说是马车于半道崩坏了一侧牙轮,阻滞难行,考课的卷题亦被雪水打湿,一时半会儿赶不来崇文殿,待其更衣整容,重新题写题卷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这么巧吗?

赵嫣忽而想起方才在东宫门口,张沧向闻人蔺回禀事情的画面,不由狐疑地看向闻人蔺。

他吩咐底下人去做的事,莫不就是此事吧。

“既是来不了了,本王代为授课亦可。”

闻人蔺从椅中抬眸,勉为其难叩了叩扶手,“殿下,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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