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仲夏夜之梦

诺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自己想要“世界的真相”,因为他想要救赎，想要摆脱那些阴影般的罪恶感，和大家一起找到回家的路。他别无选择。

可是忒斯特呢？

“世界的真相”,这可不是个见不得人的议题。原来在地星时，就曾有无数科学家为此绞尽脑汁、争论不休。

是的,通常人们对某个正常谜题产生兴趣，他们大多选择正经研究。而不会选择拷问可能的知情人,再把他们的尸体当众展示。

疯修士给出了他的动机，可挖他的动机仿佛地里挖红薯，拽出一个，后面还有一大串问题等着。

“接下来，我就要向你哭诉我的悲惨过去了……你在这么期待吗？”

忒斯特笑着说,他恢复了原来的发色和瞳色。傍晚的暗影罩住了他的双眼，金黄瞳孔变成浓郁的蜂蜜色,目光也同样浓稠。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把肩膀借给你。”诺尔说。

“真的？这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了——”忒斯特咏叹般地说道。

诺尔不着痕迹地调了调姿势,竖起耳朵仔细听。

可忒斯特刚起了个头，就咬了舌头似的停住。半晌，他歪过脑袋：“你更喜欢‘流着诅咒血液的倒霉蛋’版本,还是‘没落贵族的末裔’版本？如果你想听点刺激的，‘纯真执着的求知者’版本也行……你先点个风格,我保证感情充沛。”

诺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忒斯特,您老准备现编是吧？不去当吟游诗人真是屈才了。

“我更喜欢你实话实说的版本。”他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啊，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忒斯特装模作样地抹抹泪,“你可真残忍。”

诺尔好笑地看着面前人，他没指望疯修士会这么简单与他交心。不，倒不如说,如果对方这就热络地交根交底，诺尔才会担忧。

他们相处到现在，诺尔偷偷总结出了忒斯特的“疯修士二定律”——

忒斯特从来不会问太多。

忒斯特总是有自己的目的。

忒斯特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算了，我来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诺尔果断地带过话题，“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线NPC，我得在玩家面前来个宏大亮相。要做到这点，我得先拐几个‘目击玩家’带在身边。”

“你要拿任务情报当诱饵？这样确实行得通……”忒斯特迅速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表情这么奇怪？”

“因为我拿出来当诱饵的东西，和你也有点关系。”诺尔移开视线，干咳两声，“你听没听说过‘仲夏夜之梦’？”

忒斯特迷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就对了，这是个挺难的连锁任务。‘仲夏夜之梦’是任务最终奖励，一套首饰组合。”

“你确定这东西有吸引力？”忒斯特好奇地问。

据他所知，在玩家的世界，稀有的魔法道具和传说武器比较吃香。大部分首饰和防具，玩家都能够自己制作。

“它的攻击力不强，但玩家们肯定需要。”

【仲夏夜之梦：包含头冠×1，耳环×2，项链×1的首饰套组，单件首饰拥有“存在感控制”效果，能显著降低或提高旁人对您的注意力；同时装备整套首饰，能让他人对您产生炽热的爱意。※他人的爱意仅在佩戴整套首饰时产生，影响消失后，根据被影响者的个体差异，可能产生严重的反效果】

诺尔直接把道具介绍塞进了忒斯特的脑子，后者逐渐露出微妙的表情。

“对于玩家来说，四件拆着用刚刚好。”诺尔指指左耳的位置，“毕竟他们的耳环和长相都很显眼，不方便秘密行动。”

“我们也需要它，这东西真的挺不错。”忒斯特若有所思道。

在塔赫大陆行走多年，疯修士自然知道外貌能带给人的好处和麻烦。之前他只能靠各种手段主动操纵他人印象，既然他们接下来要在明面上行动，这个道具再合适不过。

“……不过什么叫‘和我也有点关系’？‘掩盖容貌’是我们两个的事。”

诺尔的目光又飘走了。

“这份奖励在半开放地图，我们这些NPC可以和玩家一起行动。问题是那个地图……呃……”

忒斯特向前几步，身子歪去诺尔面前，强迫对方注视自己：“地图怎么了？”

“那个地图叫‘魅魔巢穴’。”诺尔说。

忒斯特：“……”

“这套首饰在魅魔或有魅魔特性的人身上有加成，真的很适合你。”诺尔一口气说道，“加油，了不起的疯修士先生，交给你啦！”

忒斯特嘴角抽了两下：“……什么叫交给我了，难道你不去？”

“去是去，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魅惑没什么抗性，我怕我到时候会心软……”诺尔咕哝道，“你比较那个啥一点儿L，更适合打前锋。”

忒斯特深切怀疑“那个啥一点”不是什么好形容，他面无表情地瞧了诺尔一会儿L：“你确定你能演得好‘怪物组织的首领’？”

还怕心软呢，连街边流浪儿L都能看出你是个纯良家伙。

“所以我才说我需要你啊！”诺尔微微提高声音，“放心，疯修士先生。我这一路活过来，不知道超越多少老师了。”

忒斯特长长地“嗯”了一声，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台。最终，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敲打声戛然而止。

“不行，听起来太麻烦。万一你被魅惑了，战斗的时候还得顾忌你……我这个人最讨厌啰啰嗦嗦的麻烦事。”

忒斯特说，“如果我说，我能提前解决你的‘魅惑’问题呢？”

“你有抵抗魅惑的道具？”诺尔眼前一亮。

“没有。”忒斯特说，“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可以不停地魅惑你，直到你练出抗性为止。”

“……你什么？！”

“魅惑你啊。”忒斯特溜回桌子边，又撕了一块蜂蜜饼，“字面意思，我也有这个技能。”

“忒斯特，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魅魔血统吗？”诺尔屏住呼吸。

“真没有。‘梦境操纵’、‘魅惑’，还有一个没什么用的技能，我一共只有这么二个魅魔天赋技。”

忒斯特咬了一大口软饼，无所谓地说道，“‘魅惑’我还没用过呢，正好我们都熟悉一下。”

诺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忒斯特。

【魅惑】这玩意儿L可是对敌技能，它不会产生实际伤害，但绝对搞人心态……不过他和忒斯特都挺直的，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吧……？

诺尔原地思想斗争了半分钟，连连做了四五个深呼吸。

“那就麻烦你了。”终于，诺尔在“可能的失态”和“强度”之间选择了后者。

……

“看来‘仲夏夜之梦’真心不好到手，亚马逊和隐士院那边也没线索吗？”

送别忒斯特和诺尔后，那四位玩家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们与村落边的两位玩家碰了头，大家一起在小木屋里长吁短叹。

狭窄的废屋挤满俊男美女，气氛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没准这个任务需要NPC的帮助。”为首的神圣骑士说道，“系统不会下发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

“会不会是那对帅哥兄弟？”

纯白牧师坐在椅子边，随便晃荡着腿，“你们真信那两位的颜值是巧合？反正我不信，他俩身上肯定有点东西……比如魅魔血统什么的，‘仲夏夜之梦’就是魅魔那边的东西吧。”

白昼法师正靠墙站着，闻言牙痛似的抽了口气：“算了，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个弟弟发疯。人家正受着刺激，你再去刷好感，小心刷出反效果。”

“好感越难刷，说明任务越珍贵，说不定他俩是那种主线NPC呢。那个弟弟看起来十分憎恨永恒教会，这是我们的机会……好机会可不多见。”

那位纯白牧师挠挠脸，活泼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

“我个人建议暂时放弃，‘仲夏夜之梦’的效果很好，但我们投入的人力物力已经太多了。永恒教徒都开始往施典那扩张了，那些恶魔的级别不知道甩了咱们几条街，还是练级更重要。”

神圣骑士的语气也严肃下来。

“练级？练级有什么用？只要我们不搞大屠杀，就算不眠不休也练不过那些人渣——杀怪物和杀人的效率差得不要太多。”

牧师闻言皱起眉，那副温柔模样早就无影无踪，“我以为我们这么努力地找，就是为了不让永恒教会先拿到。反正我要继续跟这条线，你们随意。”

“安娜金！”

“‘仲夏夜之梦’到了永恒教会手里，想想就恐怖。我说要跟，就要继续跟。老严，你不是我老板，神殿那群人更不是。”

牧师用力敲了敲桌子，冷着脸说道。

圣骑士俊美的脸抽了抽，半晌，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人继续找也好，总之你注意安全。需要我们帮你找同伴吗？你自己行动还是太危险了。”

“不用，我有朋友在隐士院，他人刚好在葡萄领。”纯白牧师安娜金说道，“我会定时报平安的……对不住，刚才我语气冲了点。”

“没事，我们都懂你的顾虑。”神圣骑士有点疲惫地笑笑，“希望你一路平安，曲小姐。”

“我可是纯白牧师，魅惑对我不起效果。”

牧师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并不轻松，“麻烦的是黑森林……你还是祈祷咱们先一步找到‘魅魔巢穴’吧。”

……

深夜，索菲婶婶家二楼。

托忒斯特的福，索菲婶婶认定这两个漂亮小伙子有一腿，于是她慷慨地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大床房。

“这屋子隔音不错，你们别闹出太大动静就行。”她挂着暧昧的笑容，意有所指地说道。

诺尔当时尴尬地一笑而过，眼下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注定要弄出一点动静，不过这动静估计和索菲婶婶的猜想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两个人以大床为界，分别站在床的两头。屋内气氛无比紧绷，仿佛他们下一秒就要来个决斗。

夜晚是影子的天下，影狼的大脑袋不时从各种奇奇怪怪的角落钻出来，此刻它正着迷于从敞开的抽屉里伸出脑袋。带有坎多的魔杖立在床尾，青蓝色的烛焰微微摇晃。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看这个。”它冲影狼伤感地感叹，“为什么我每次恢复自由，这俩畜生都要搞点我不能理解的事？”

影狼不解地瞧了它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两个人类身上。

此时此刻，诺尔如临大敌地看着忒斯特，他甚至挽起了袖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挽袖子能干什么——严阵以待。

忒斯特目光复杂地瞧着他，他似乎有很多槽想吐，最终都憋了回去。

“我开始了。”他干脆地说。

瞬息之间，那双金眸微微亮起，如同流淌的黄金，又像坠下的星光。

诺尔大脑瞬间空白。

忒斯特本身十分英俊，颇具吸引力。往日诺尔会因为那副皮囊下的危险气息而警惕，此刻它却变成了诱人的点缀。

月光温柔照耀，夜色精心包裹，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么一个活物——带着微妙香气的长发，没有瑕疵的躯体，以及那双眼……那双仿佛能将人拉入蜂蜜沼泽的金眼睛。

他想要那双眼，想要那双眼的主人，想要那双眼的主人对他露出笑容……为此，他愿意奉献一切，他只需要一个指令……

不！不对，清醒一点！他心底另一个声音小声呼喊。你压根就对男人没兴趣，这些都是魔法的效果！

他想要走得再近些，想要碰触对方，想要抚摸那张面庞、那些发丝。还等什么？他为什么还停在原地……？

你疯了吗，心底的声音尖叫道，那是连环杀手疯修士！你准会被他吊起来！

诺尔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心两股力量的撕扯。

这可比“梦境操纵”的劲儿L大多了——如果说“梦境操纵”是雾里看花，让人不知不觉沉沦，潜意识被带偏思考；“魅惑”相当于把花做成鲜花饼，一股脑儿L塞你嘴里，让你全方位感受那份直白的香甜，让你情不自禁想要咽下……

啪，啪。

那股诅咒般的吸引力突然褪去，忒斯特倚在窗前鼓着掌。

清脆的声音惊醒了诺尔，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内心只剩些微后怕，以及对于精神系魔法的毛骨悚然之情。

“不愧是巫妖先生，精神抗性了得。”

忒斯特愉快地说，“第一次正面接下魅惑，你居然一步都没动，我得承认，我没料到这个——之前我见过中魅惑的人，每个人都像发.情的猴子一样朝前冲。”

说罢，忒斯特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拨弄。月光滑过，瞬间照亮满屋蛛网般的金线。

诺尔：“……”

刚刚他要是往前哪怕一步，都会被瞬间缠成茧。

……不是，兄弟，你至于吗？我的力量和敏捷刚刚两位数，您都四位数了！

忒斯特无辜地摊摊手，目光示意诺尔往别处看。

诺尔这才低下头，看向自己身周。

刚才和系统的影响斗争时，他似乎无知无觉地波及到了一些死物——他身边的床头柜翻倒，花瓶砸得粉碎。墙上的装饰画落在地上，画框四分五裂。床板和地板上都多了无数道新鲜的划痕，仿佛有只绝望的猛兽在这里发过疯。

完了，他木着脸想，这下真的跟索菲婶婶解释不清了。

“说实话，我有点失望。”

忒斯特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主动奔向我的机会可不多，我还以为……嗯。”

还以为我会直接撞金线吗？我看你是把我吊起来的机会不多，诺尔腹诽道。

诺尔苦着脸跨过废墟，顺手揉了揉影狼的大脑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我缓缓，待会儿L继续。”

路过坎多的时候，诺尔特地错开了目光。这玩意儿L一向牙尖嘴利，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狗话。

出乎他的意料，坎多没有出言嘲讽什么。那只独眼定定瞧了诺尔一会儿L：“你身上真的没带精神抵抗道具？”

“可能我精通含蓄这项美德，可能我的性向格外坚定。”

诺尔干巴巴地说，“也可能因为忒斯特先生不是真正的魅魔，他的魅惑是缺斤少两的版本——他自己都说是第一次用了。”

坎多仍看着诺尔：“不，我想和那些没有关系。忒斯特的魅惑比我见过的所有魅魔都要强，你不可能没事。”

它眯起独眼，目光带有逼视的凌厉感。恍惚间，诺尔有种被刑警打量的错觉。

“魔法即绝对法则。”它的语气严肃得让人心惊，“无论是魔法效果，还是施法对象的抵抗程度，都是既定的结果……你不符合那个结果，诺尔。”

“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发现。”坎多继续道。

“……毕竟神不喜欢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