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恐怖之爱

浅蓝的大火燃烧着,灼断了此间一切枷锁，也终于照亮了这片陷入黑暗千年的鬼林。

在这场送别的火焰中，离去的人化作万千萤火,随风飘扬而去,像是一条属于人间的星河，漫漫流淌向天际。

望着这样一幅场面,小红他们几个眸中流下震撼感动的泪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连走过许多世界,见惯了大场面的宁为霜,眸中也止不住泛起湿意,开口想要感慨些什么。

然而就在她启唇的那个瞬间,是忽然的，宁为霜脑海中灵光一闪，猛想起来一件事。

顿时脸色都变了,伸手狠狠拍了旁边的沈灵一下。

“快！快去！”

沈灵正悲伤感动的痛哭着呢，猝不及防被宁为霜拍了个趔趄，捂住肩膀龇牙咧嘴抬起头,声音哑哑的。

“干嘛啊！”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宁为霜似乎很急切的样子,呼吸都紧起来，几乎是扯着声音。

“你妈！你妈！”

“南音刚才说，她放的这把火能斩断此间一切束缚,那岂不是说明,你父亲对你母亲下的那个咒也会被斩断吗！”

“既然诅咒被烧毁了,那你母亲说不定也能转化为鬼新娘,说不定现在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

“现在火烧的越来越凶，别你母亲刚出现就被送去往生了，这场大火对我们是不起作用的,你还愣着干什么！”

说到最后，宁为霜简直是震声。

“还不快去找！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便在这震声里，沈灵回过神来，猛然一震，看向白骨洞对面正燃着冲天大火的鬼林。

下一秒连跟宁为霜说话道谢的功夫都没有，她一下子向对面冲过去。

惊慌急切的眼泪从她眸中夺眶而出，顺着颊边流淌，落到盈蓝色火焰中，转瞬被灼烧干净。

她简直像一阵风，瞬间刮到了鬼林入口。

奔跑而去时，正正巧，与林口一道小小的身影擦身而过。

那小小身影看了急切的沈灵一眼，轻轻撅了下嘴，才转头收回视线。

林间幽蓝的火光落在小巧身影面上，站在那里的不是沈小牛还能是谁。

其实当初，从沈灵那里听到鬼林和鬼新娘故事的时候，辛瑶就有些疑惑好奇。

鬼林是鬼新娘的徘徊地，沈小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困了60年无法离开？

沈小牛姓沈，就是这底下沈家村人，她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与鬼新娘事件相关。

方才沈灵与沈小牛交错相遇的那一瞬，倘若细看，其实她俩长得是有几分相像的。

其实当初沈小牛说自己可以当宁为霜奶奶，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

沈小牛站在大火里，低头看着裙边沾染的蓝色火焰，眸光有些恍惚。

在这快要离开的时刻，一切都将过去的时刻，她忽然想起来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

真要算起来，沈灵可得叫她一声二奶奶呢。

毕竟她都死了60年了。

那一年啊，是又到了要向鬼王献上祭祀的时节。

今年，沈家村人没能凑够祭祀，每一家每一户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这次鬼王发怒，吃掉的是自己。

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沈小牛她爹做下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沈家村人都知道，身为牧羊犬的他们，倘若将自家血脉送去当鬼新娘，那么他们这一家就会得到鬼王的庇护。

倘若以后再凑不够祭祀，鬼王也不会先吃他们，且，会赐给这家人一些气运。

这是鬼王，对一条衷心好狗的奖励。

沈小牛她爹怕死，非常怕死，也是真的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所以辗转反侧一夜后，在第二天清晨里，沈小牛她爹通红着一双眼，决定要将他家大女儿，也就是沈小牛的大姐，给送去当鬼新娘。

他不想死！

而且他为什么不能送？

那是他的女儿，他生的他养大的，吃他白饭那么多年，以后还是个要嫁人的赔钱货，他为什么不能送！

送！

但是沈小牛和姐姐的关系非常好，几乎每天都要和姐姐黏在一起的。

沈小牛她爹怕这虎丫头坏事，准备动手那天，叫沈小牛她娘借着买糖的名义，把沈小牛带出去玩了。

那是沈小牛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糖这种东西，真的好甜啊，她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然而沈小牛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她见带自己出来的母亲，一直心神不宁的，又联想到今天是鬼王祭最后的期限，心中觉得有点不对。

就趁着母亲走神之际，偷偷溜回了家。

便是她这一回去，正撞见她爹和她哥，要将晕倒的姐姐绑上山，送去当鬼新娘。

沈小牛当场尖叫起来，冲上去就踢打撕咬他们，叫他们放开姐姐。

然而她才六岁，落下去的拳头不痛不痒，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

沈小牛就转身向外面跑去，要叫别人来帮忙。

将自己血脉送去当鬼新娘，在沈家村是明令禁止的事情。

首先，哪怕是沈家人，也没有这么无情狠心的。

其次，你送去了自家血脉，逃避鬼王了怒火，那鬼王不就转而吃我们了？凭什么！

那以后你绑你家闺女，我送我家老妈，沈家村岂不是彻底乱套了，这是人间地狱吗？

有聪明的人意识到，鬼王是故意设立这条规则的，他就是想玩弄他们，就是想看他们丧失人性自相残杀。

所以一直以来，沈家人严厉禁止这件事。

只要沈小牛出去喊，叫其他人知道了，沈家村其他人肯定会过来阻止的！

她爹和她哥慌了，忙向沈小牛追过去。

在这样追赶的途中。

是不小心，沈小牛踢打抓住她的哥哥时，两人碰掉了院子里放在架子上的斧子。

那斧子一不小心砸到沈小牛脖颈，顿时叫鲜血涌出来。

沈小牛当场痛叫，发疯一样喊人。

她的哥哥被溅了一脸鲜血，看着地上的妹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斧子，满面恐惧。

但是恐惧着恐惧着，渐渐，撕破了那惊慌窜出来的，是一抹阴狠。

该死的，怎么就被发现了！

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不仅这次的计划要泡汤，甚至他们家以后再也无法在村子里立足！

他不想死！

哥哥实在是太恐惧死亡了，恐惧到他惊慌阴狠之际，竟颤抖着手捡起地上那把斧子，走向了自己妹妹。

父亲在这个时候终于赶过来，望见这场面吓了一下，当场惊呼。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哥哥红了眼睛，简直是低吼。

‘我不要再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我不想死！’

在这两声嘶吼里，父亲停下了赶来的脚步，竟沉默了。

被沈小牛甩开的母亲这时候才赶回来，推开门，正看见这地狱般的一幕。

那一天。

母亲的见证了她的死亡。

父亲不忍看一般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哥哥动的手，造成了她的死亡。

流落下来的血啊，染红了姐姐送她的白裙子。

沈小牛的眼眸，望着沈家村这片永远漆黑的天空，再无神采。

那个时候，她小小的手掌里还握着几颗糖，是她想吃没舍得吃，想拿回来给家里人分享的，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所以成了一种执念吧，哪怕死了那么多年，沈小牛还在懵懵懂懂的找辛瑶她们要糖吃。

想将这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拿去祭奠鬼林里的姐姐们。

后来。

哥哥和父亲趁着夜晚深黑，将小小的沈小牛扔到了沈家村人绝不敢去的鬼林里，于是沈小牛被困在了这里。

再后来。

姐姐成了鬼新娘，也被困在了这边该死的林子，不过算起来，沈小牛和姐姐倒是又重新在这里团聚了。

然而献祭了她们的父亲和哥哥，并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他们的所作所为，被失去了两个女儿后，终于醒悟的母亲发疯般捅了出去。

彼时正有两家人的亲人被鬼王吃掉了，还有听闻这事的其他人，一样暴怒，二话不说冲过来，按照规矩，将破坏规则的父亲和哥哥绑起来沉了塘。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家村早就成了人间地狱了。

那时候，姐姐和沈小牛就站在鬼林里看着这一幕，说不来快意，只是觉得悲哀。

不管是她们，还是沈家村，还是这千百年来的一切，都太悲哀了。

但沈小牛的哥哥是结了婚，生了孩子的。

好巧不巧，他儿子就是现在的村长，也是沈灵的父亲。

时间是个轮回吗？兜兜转转悲剧演不停。

后来哥哥的儿子，沈灵的父亲，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又将沈灵的母亲绑着送去当鬼新娘。

父子两个，简直是一脉相承的残忍。

因此沈小牛有点忍不住，总是站在鬼林里朝下看，看沈灵这个小笨蛋，一次又一次笨拙的帮别人逃跑。

她，她才不是关心那个人的后代呢，她就是想看看沈灵能笨到什么程度，哼！

因为沈灵实在是太笨了，所以沈小牛觉得自己不得不帮忙，就和姐姐一起编了首童谣，有事没事在进沈家村的必经之路上放一放，想吓走来人。

这一次。

沈灵从身边擦肩而过时。

沈小牛依旧如从前许多次沉默的注视一样，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都要走了，还说什么呢？

活下来的人能过得好，死掉的人也知道活下来的人能过得好，那不就行了呗。

鬼王已经死了，笨蛋沈灵以后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沈小牛沉默站在树林边，低着头踢石子，没过来见辛瑶她们。

渐渐，蓝色的火焰已经烧到她指尖。

沈小牛知道，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还是辛瑶眼尖，望着漫天萤火时，瞅见了林边那道小小身影，登时眸光一晃。

想了想，她还是跟身边被雨淋了的大狗狗一样，一直紧张望着她，似乎正期待老婆表扬的南音说了一声。

“我去那边看看。”

瑶瑶又跟她说话了！

南音那双映在盈蓝色火光中的眼眸，唰一下亮起来，藏了漫天星光一样漂亮，有点小心的问道。

“我能一起去吗？”

辛瑶没理人，说完话后就转身走了，直至几步开外，她的声音才从夜晚清风中传来。

“腿长在你身上，想来你就来，我又拦不了你。”

以为被老婆抛下了的某只恶鬼登时开心不已，倘若身后有尾巴，这时候肯定已经疯狂摇起来。

长腿一扬，忙紧跟上去，贴到老婆身边。

辛瑶走到林边的时候，一直在找沈小牛的宁为霜也正巧过来，两人一同站在小姑娘面前。

强大的某位南音鬼王今晚格外贴心，没打扰她们做最后的告别，跟着老婆过来后，又停步在不远处，只是紧紧注视着这里而已。

望着眼前已经被幽蓝火焰灼烧到指尖的小萝卜头，辛瑶温柔的弯下腰，笑看着她。

“明明看到我们了，怎么不过来呢？瞧这小嘴儿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宁为霜笑着接了一句：“别是舍不得我，在这偷偷抹眼泪呢吧，觉得丢丢脸所以不好意思过来了？”

她每次一开口都能精准刺激到沈小牛，小萝卜头当场跳脚。

“你放屁！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诶？”宁为霜伸出指头戳她脑袋瓜，“小孩子不可以骂人。”

沈小牛张口就要咬她的手：“放尊重点，我是你沈奶奶！”

说着闹着，沈小牛恢复了些活泼气，然而看着面前笑望着她的辛瑶和宁为霜，小鬼头的心情又缓缓落下去。

她低着头，看看已经开始消散的足尖，再开口时声音也变轻了。

沈小牛不再是骄傲的沈小牛了，在要走的时候，终于颓丧下来。

“好吧，你说对了，我是挺舍不得你们的。”

“我不想走，我走了就要把你们和姐姐们都忘掉了，我不想忘掉。”

“而且我有点害怕呢，这辈子真的好疼啊，下辈子也会像这次一样疼吗？”

听着小牛声音轻轻的话，辛瑶眼眸有些泛酸，她想了一下，伸手温柔摸了摸沈小牛的脑袋。

“不会的，下辈子肯定没问题！”

“嗯，就像玩游戏一样，你这辈子呢，是超级困难模式，现在我们小牛非常厉害的把超级困难模式通关了诶，那就算下辈子遇到困难也不怕了对不对？”

“就是，怕个屁啊，”宁为霜大大咧咧的声音插进来，“你可是连我都打败了啊。”

辛瑶伸出胳膊肘怼了她一下：“你还说小牛骂人，我看就是跟你学的。”

抬起头的沈小牛看着眼前这俩人模样，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那是，你们说得对，我可是超级厉害的。”

骄傲着挺胸抬头的沈小牛说完，转头看向这片困了她好久的林子，和正烧着冲天火焰的幽山。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喜欢这座山的。”

“比起山下那个半疯不疯的村子，永远死气沉沉禁锢着我和姐姐的家，至少在这座山里，我遇见了姐姐们，遇见了你们。”

“以至于现在真要走了，好奇怪啊，居然有点舍不得。”

辛瑶在漫天盈蓝色的光里，看着小鬼头安静的侧脸，现在火焰已经灼烧到沈小牛的手臂了。

再有几句话的时间，她就要永远的离开这里，开启她下一段简单模式，或许是幸福模式的人生。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注视着沈小牛的辛瑶忽然开口。

“喜欢这座山，喜欢因为这座山结下的缘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喜欢就是喜欢嘛。”

“但对于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就把它丢掉吧，留在这别带走了。”

沈小牛没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看过来。

“诶？”

辛瑶轻笑着。

“你的名字，你不是不喜欢沈小牛这个名字吗？我们就把它丢在这里，改个名字，好不好？”

“啊？现在吗？这么突然！”宁为霜一惊，跟着有些懊恼，恨自己是个笨蛋，“可恶，我完全是个文盲，根本没有好点子。”

“我倒是有些想法，”辛瑶眨了下眼，“要听听吗？”

宁为霜和沈小牛都是急性子，异口同声：“快说说！”

辛瑶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座清风月光下，正被往生之火灼烧的大山。

“这座大山，这座鬼林，被鬼气侵扰着，已经有上千年没见过太阳，没等到花开了。”

“但是今天这把火烧过之后，明天一早，阳光就会落下来，说不定花也要开了。”

“待到明日山花遍野，你喜欢的这座山，这片林子，一定会很漂亮的。”

“新名字不如就叫，沈漫山吧，怎么样？”

这座生育你的大山，沉默着见证了一切悲剧的大山，待到明日就会照进来太阳了。

那时候漫山的阳光，漫山的清风，漫山遍野开放的花，皆为你送别。

就以我们在这座山里的珍贵相遇为名，就叫沈漫山吧，怎么样？

“沈漫山。”

“沈漫山！”

沈小牛咀嚼着这个名字，越念越大声，越念越欢喜，念到最后她笑起来，狠狠点头。

“好诶！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不仅好听，还把姐姐们和你们也纪念进去了！”

“我以后不叫沈小牛了，我就叫沈漫山！好耶，我有新名字啦！”

“真希望我下辈子也能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兴奋的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沈小牛，哦不，沈漫山身上的蓝光愈发旺盛了，她开始化作点点星光，飘上长天。

宁为霜看着她，有点温柔的笑着。

“诶，好听好听，还是咱瑶姐有文化，不过你好像该走了哦，小牛奶奶，后面那位是你姐姐吗？她好像在等你呢。”

小牛奶奶冲她呲了下牙。

“不许叫我沈小牛了，我现在叫沈漫山！”

“行行行，”宁为霜笑着，手落在小萝卜头肩膀，将她轻轻转了个身，然后温柔带有力量的手掌，在小漫山后背轻轻一推。

“沈奶奶，现在该去跟你姐姐告别了，别叫爱你的人等太久。”

便是这轻轻一推啊，仿佛蝴蝶震动翅膀，将沈漫山推向前方，推向无限光明。

在这人生最后时刻，她终于改掉了一直以来厌恶的名字，也即将迎来新的人生。

下辈子，一定不会再是超级困难模式，一定会像她的新名字一样，光明灿烂，花开遍野。

与此同时。

满面焦急的沈灵还在鬼林里，拼命一般找啊找。

她不确定妈妈会不会变成鬼新娘，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她只能拼尽全力去寻找。

沈灵急切的朝一个个消散中的鬼新娘看去，认错了后，又忙连声道歉，再赶紧去看下一个。

在辛瑶她们和沈小牛说话的时候，沈灵急得心脏都隐隐有点疼，腿跑的发软，已经寻过了大片山头。

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沈灵仓惶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便是在她急切到几乎绝望时，忽然一个晃神，她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虚影。

那刹那连呼吸都停了，沈灵猛扭头看过去。

重重叠叠暗影之后，咫尺又遥远的光里，那站着的身影，正是她妈妈啊。

沈灵眸中的泪彻底掉下来，简直是嘶吼出声。

“妈！”

非常幸运，南音放的这场大火，当真烧断了沈灵母亲身上的束缚。

那个瞬间，沈灵的母亲出现在鬼林之中。

然而初生为鬼，沈灵母亲颇有些浑浑噩噩，终于回过神来，又见眼前正燃着森蓝的大火，一下就烧着了衣角。

她有些害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站在旁边的鬼新娘，见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好心讲清始末，告诉她这大火是送她们去往生的，不必躲，也不必害怕。

沈灵母亲这才渐冷静下来，心里却又浮现悲哀。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死前那一刻，她女儿那小小的身影从远处奔过来，拼命的想要救她，带她回去。

心里泛着无尽的悲哀和酸意，沈灵母亲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前去往生，却在这时，冥冥之中，她好像听见一声奋力的哭喊。

那声音分明没听过的，可又是那么熟悉。

下意识，沈灵母亲扭头看过去。

而后。

那是沈灵这一生中，最最珍贵，永远也无法忘记的5秒钟。

5。

母女站在燃着盈蓝大火的暗林间，隔着重重叠叠的身影，相隔十多年，跨越阴阳再次对视。

4。

沈灵眼泪夺眶而出，如她小时候那次一般，狂奔着向妈妈冲了过去。

3。

沈灵的母亲，只用那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她亦没有犹豫，惊慌又欣喜的向这边跑来。

2。

听到沈灵那声呼喊，看到眼前场景的鬼新娘们好像意识到什么，纷纷急忙向旁边散开，为她们让路。

沈灵母女终于冲到彼此面前。

1。

妈妈紧紧的，一把将女儿搂到了怀里。

便在最后一秒，在这相拥的瞬间，妈妈在沈灵怀里，开始化作点点荧光消失，成为那流淌星河的一部分，飞向天际。

沈灵徒劳的伸手抓着，痛哭失声：“妈妈，你别走，我好想你啊妈妈！”

在这一秒的拥抱里，沈灵的母亲消散到只剩下上半身体，她看着眼前长大那么多，已经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儿，亦是眸中满带泪意。

她撑着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轻轻帮沈灵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这一刻，沈灵的母亲有太多话想说，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于是那无法言说的深深愧疚和无尽爱意，最终只化作温柔又悲伤的一句。

“都长那么大了啊，对不起，缺席了你人生那么久，妈妈爱你。”

下一个瞬间，妈妈彻底变成了星星，飞向遥远的天空。

沈灵伸手去抓，可她怎么能抓得到星星。

妈妈又一次离开了她。

然而这仅仅几秒的相见，只有一秒的短暂拥抱，于沈灵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能治愈她的一生。

因为她有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不再是童年时，她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绝望的看着母亲被压去当鬼新娘。

而是方才，在往生的光里，妈妈温柔的帮她擦掉眼泪，还有那句轻柔的我爱你。

至少她知道，母亲被救赎了，前往了下一段人生。

沈灵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是万般不舍，也是喜极而泣。

同一时间。

改掉自己名字的沈漫山，已经开心跑到姐姐身边，她牵起姐姐的手，笑着向辛瑶她俩挥手。

“再见啦，遇见你们真的很高兴，我要走啦。”

在沈漫山最后纯真的笑意里，在沈灵的嚎啕大哭声中。

最后的魂魄也挣断束缚，她们恍若萤火，又似星星，冲破加诸于身的一切束缚，汇聚成一条璀璨的银河，流淌向天空。

那一刻，南音放的那把火仍在燃着，安静的漫漫烧向天边，似乎在向她们招手送别。

辛瑶眼眶湿润的看着这一切，明明是个圆满的结局，却怎么叫人心里那样酸软呢？

她在这一切结束时，转身回头，向后方看去，不远处的漫漫光里，那人正温柔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辛瑶终于再忍不住，几乎是向那边奔跑过去，如一阵风撞到南音怀里。

南音一把将掉落到怀里的风紧紧搂住，小心翼翼万般珍视着，怕她再离开自己。

“我好想你。”

搂着这只坏鬼的腰，脑袋轻轻靠到她肩头，听见这句话的辛瑶瘪着嘴。

“你明明一直都在看着我，而且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怎么还会想我？是不是在骗我？”

“哪敢骗你，”南音摸着她的脑袋，“你都二十分钟没怎么理我了，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辛瑶没忍住笑了一下：“才二十分钟而已。”

“你明知道的，”南音也跟着她笑，“我连一分钟也忍不了。”

可笑着笑着，辛瑶又有些止不住泪意，她怕自己哭出来，就紧紧抱着南音，将脸埋在她肩头。

她的爱人，她的南音，也是早早离开了啊。

正因为南音离开的太早，所以才这么恐惧自己遇到危险，所以才会这么怕再次和自己分别吧？

亲眼见证了一场离别的辛瑶，深刻的体会到死亡所带来的悲伤，哪里还有心情和南音闹矛盾。

她和南音现在此刻，也正站在死亡和离别的边缘啊。

宁为霜那诸多不着调的话里，至少有一句是对的，别叫爱你的人等太久。

感受着辛瑶越抱越紧，南音面上浮起欣喜。

“那这是原谅我了？不会再不理我了？”

辛瑶使小性子的咬了一口她脖子，闷闷道。

“原谅你了。”

说话时，辛瑶将怀里的坏鬼搂的更紧了些，生怕她最后也如星星一般消散，离自己远去。

“你不要离开我。”

南音的侧脸，被摇曳的盈蓝色光芒照应，那样温柔，她坚定轻声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还要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到你身边。”

“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