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天

推荐阅读: 妻为上碎玉投珠台风眼快穿女配的综艺之旅我只喜欢你的人设娇妾三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敛财人生之新征程[综]豪门父母和顶流哥哥终于找到了我跨界演员太岁卡牌密室万族之劫晚庭春数风流人物影后成双延禧攻略燃情仕途贫僧

2008年夏天。

古城的雨接连下了十天。

墙角下的青苔碧绿层叠漫溯而去,张晨星趴在书店的窗台看雨,老猫把头枕在她臂弯上酣睡。

一切安静又了无生气。

她眼底有淡青色,长久不得好眠的人像被抽去一根骨头,手指一触就能倒下一样。书桌上放着的录取通知书甚至没被打开,书店却一尘不染。

张晨星不知该做什么,未来一片迷茫,而她没有能力把未来具像化。

叔叔张路清冒雨来了,拎着一个西瓜、一个卤猪手,还有一盒他从无锡带回的桥头排骨。他敲了敲窗,见张晨星没反应,就隔窗跟她说话。

“晨星,叔叔把东西放门口。你婶婶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你如果想去读书,叔叔还有一点钱。”张路清说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张晨星推开窗,看着张路清:“叔叔,我不要。让婶婶知道又要来闹。而且…”张晨星想说,而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圈套。

巨变让张晨星恐惧突如其来的好意,总觉得那好意背后藏着一把刀,不定什么时候要剐了你。

“晨星,你是不是怪…”

“我什么都不怪。叔叔你别来了。东西也拿走。我过几天会去看奶奶。”

“你奶奶…”

张路清还想说什么,张晨星已经关上了窗,隔绝了那个潮湿的世界。

父亲去世,她第一次见识到亲情薄凉。

母亲出走,她彻底了解了人心险恶。

张晨星像一只初生的小雀子,羽翼未丰就被丢到风雨交加的世界里,飞不高、逃不掉,蜷缩着身体受着。

日复一日的熬着,不知何时才能天晴。

张晨星是在此时接到合唱团朱老师的电话的,朱老师在电话里问她:“晨星,我们在上海跟北京的合唱团有一场联合表演,你要去吗?”

彼时的张晨星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六天。这六天,她只吃了四顿饭,整个人快速的瘦下去。

“方红年老师带队的那个合唱团,都是你认识的人。是少年团的告别演出,一起来吧?”

张晨星听到“方红年”三个字,猛然想起梁暮。少年梁暮一身晴朗,谈起理想眉飞色舞,号称要做她一辈子“远方朋友”,是梁暮啊。那一霎那,依稀有光。雀子的翅膀抖了抖,在风雨里走了一小步,想见见那个梁暮,却不敢问他是不是也来。

朱老师的邀请无比真诚,听到张晨星沉默以为她要经过家长同意,于是问道:“要不我问你妈妈?”

张晨星听到妈妈两个字,突然有一点慌张:“不用,朱老师,不用。我去。”

我能为我自己做主了,我妈走了。

她简单装了几件衣服就坐上大巴车随繁星合唱团一起奔赴上海。上海的八月末跟古城一样闷热,两个合唱团的团员在酒店门口相遇,都开心的跑上前去笑作一团。

张晨星下车的时候,梁暮的同伴推了他一把:“去呀!”北方的男孩在起哄,那声“去呀”带着怂恿,无遮无拦。

梁暮走到张晨星面前,拍拍她肩膀:“张晨星,又见面了。”

张晨星有点恍惚,抬头看着他。那一刻她无比委屈,想对他说很多话,终于还是在别人的起哄声里保持静默。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合唱团唱歌。”梁暮以为张晨星困惑他为什么在这里,就对她解释。

“你呢?听方老师说你们这一批也有几个要退团去读大学了。”梁暮问她:“你是不是也不唱了?”

“不唱了。”

一年多不见,张晨星变得话少。那时梁暮他们以为女孩总要经历这样一场青春期的改变,但也只是那么两年。

“今天晚上我们想去外滩听歌,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了。”张晨星拒绝梁暮。她害怕身处热闹之中,那会显得她愈发孤独渺小。提着行李箱跟在领队老师身后排队办入住。两个合唱团各自一队,梁暮隔着三三两两人堆儿看着张晨星。

“别偷看了,直接上啊!”别人对梁暮的踯躅不满意:“至少要个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老搭着团里沟通写信,什么时候能单线联系啊?”

彼时梁暮还不太习惯开玩笑,被人洞见了心事后脸红了一片,小声告饶:“别闹!”

队友却找到乐趣,声音大了:“晚上就跟张晨星要电话!”同行人笑出声,繁星合唱团的人也转过头看他们,除了张晨星。

梁暮挂不住面子,走也不是,留也不对,站在那里难受得狠。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梁暮喜欢张晨星,又或者他的喜欢太过明显。每次两个团写信沟通,梁暮总会单独附上一封,说是给张晨星。

他给张晨星的信里从不写过分的话,只是分享一些日常所见锁思,又或者附上一张唱片、一个玩偶、一点吃的。信给出去,就比别人往团里跑的勤,逮着老师问是不是有回信。

在那年的最后一封信里,梁暮问张晨星是否可以把联系方式留给他,这样他可以去她的城市旅行,他们可以一起逛逛老城。然而张晨星没有回信。

到2008,细细算来两个合唱团已经认识了八年。

梁暮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张晨星从十岁到十八岁,“远方的朋友”伴随他们度过整个青春期。

相识三千天,是梁暮对张晨星的纪年法。

大学里也有女孩喜欢梁暮。

学艺术的女孩大多漂亮个性,又在盛年光景,途经梁暮会报以真诚微笑。梁暮呢,礼貌而疏离,对她们发来的消息只字不回。

那时大家聊起爱情,梁暮头脑里蹿出的是“远方”的张晨星。

二十岁的梁暮下台后等在门口,终于等到缓缓走出的张晨星。

“张晨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她名字,跑到她面前,终于鼓起勇气:“晚上要一起去外滩走走吗?”

“明天我们就回去了。”恰好经过的方红年老师看到梁暮的窘迫,说了这么一句。方老师对张晨星顽皮眨眼,来自一个长辈的关爱。

张晨星像被架到火上烤,所有人都看着她。而那时的她对一切失去兴趣,只想在这样的注视中缩回壳里。

于是撒腿跑出了音乐厅。

梁暮跟在她身后,看到张晨星的发圈随奔跑掉落,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夜幕里跳动。他弯身捡起那根发圈,快步追上去。

“张晨星!”他叫她名字,外滩人来人往,有人驻足看着他们。张晨星回过头,夜色很暗,她眼里依稀有泪光。可又像错觉,泪光消失不见。

张晨星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走走吧,外滩上走走,就咱们两个,好吗?”

梁暮点头,走在她身边,手心里攥着她的发圈,有那么几次想还给她,却在看到张晨星的神情后作罢。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张晨星,身上裹着一层悲伤的壳子,行走之间急于避开别人,像经历一场劫后重生。

两个穿着礼服的少年是外滩上的特别风景,他们在外滩走路,就真的是走路。梁暮攒了一肚子话突然不知从何开口,沉默着陪在张晨星身边,从东方明珠塔到半岛酒店。

一直沉默的张晨星忽然问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为什么要死呢?”

“我就是随便说说。”

张晨星的眼亮晶晶的,又有一层薄雾。梁暮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

“或许你可以用一样东西代替你的生命。”

“什么呢?”

“头发?”

“好。”

张晨星从她的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是合唱团的女孩用来剪礼服上的线头,几乎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一把。剪刀很钝,张晨星用了很大力气才剪下一缕头发。梁暮接过她的剪刀说:“那我要跟你同生共死。”

“够不够?”二十岁的梁暮痛快的剪掉一缕头发,又看着十八岁的张晨星:“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剃光头,你可以剪成齐肩短发。”

“不够。”

“那走。”

他们从外滩一直走到淮海中路,终于找到一家理发店。店面很小,店主叼着烟坐在门口,仰头看着面前那棵梧桐树。弯身拿手边啤酒的时候看到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在闷热的上海夏夜里,男孩穿西装、女孩穿礼服,男孩像要就义、女孩似乎想去赴死。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店主想。

是男孩先剃的头,用老式电推子贴在男孩脖颈上。店主怕他后悔:“剃喽?剃完了可就不英俊了。”

“剃。”男孩表情坚定,从化妆镜里跟女孩视线交汇,而后闭上眼睛。

梁暮察觉到头顶一丝一缕凉意随掉落的头发而起,电推子的声音迟钝刺耳,一直响在他耳边。等他睁开眼,看到一颗饱满的蛋,梁暮笑了声,在镜子里看着张晨星:“还行吗?你现在后悔来得及。”

“我不后悔。”张晨星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如瀑长发,很像一种拖累。

“女孩怎么剪?”店主问。

“齐肩发吧。”梁暮在自己肩头比划:“这样就好。”

“剃光。”

张晨星终于开口,在梁暮错愕的神态中与他对视:“剃光,像他一样。”

店主有点手抖,迟迟不敢动手。

张晨星抓起剪到把额前刘海剪短,好看的刘海变成狗啃屎,声音很轻而语气坚定:“剪吧。”

梁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张晨星,天真在她眼底褪去,一层一层的霜裹在她身上,当她的头上出现第一道青皮,梁暮转过脸去,像被谁扼住了喉咙,久久不能呼吸。

那天晚上的外滩,风很闷热,至深夜,周围人渐渐散去,他们并排坐在那,看着夜灯投射在江面上,一个斑斓世界。

“张晨星…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果我不说,请你永远别问。”张晨星看向外滩,头顶凉飕飕的,风一吹,她抖了抖。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晨星轻声说,给梁暮讲了一只小鸟的故事。

在她家屋檐下,有两只小鸟在春天时候搭了一个鸟窝。那时张晨星总是爬上梯子,偷偷看那个鸟窝。等她跟爸爸妈妈从外婆家回来,鸟窝里多了几只小鸟。

那小鸟毛茸茸的,看到张晨星惶恐的叫。

鸟妈妈回来了,扑腾着翅膀绕着张晨星飞,希望这个不速之客离它的鸟宝宝远一点。

有一天古城下起暴雨,那小鸟不知怎么落到平地上,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

“鸟妈妈呢?”梁暮问她。

“鸟妈妈不知道去哪儿了,直到雨停都没回来。”

“那只小鸟呢?”

“被好心人救下了。可它的翅膀断了,不能飞了,没几天就死了。”

张晨星突然有很多倾诉欲望,甚至不给梁暮讲话的机会。她说起她的童年、古城没完没了的梅雨季、跟随合唱团去过的地方…她好像快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了。

而沉默,猝不及防地来了。

张晨星停止了倾诉,入神地看着黄浦江上倒映的灯火。

梁暮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总觉得有些话如果他不说,他可能永远没机会说了。终于在分别的时候,拉住她裙角,当目光相遇,梁暮眼里的情感呼之欲出。

是澎湃而真挚的情感,始于懵懂的年纪、横跨一整个青春期,终于在20岁这年得以表白:“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我问过方老师,也问过你们朱老师。他们都没有你家的地址。”

“我想给你写信,写很多信;想在放假的时候去看你;想跟你一起看电影。”

“为什么呢?”张晨星问他。

“因为我喜欢你。”梁暮小心翼翼触碰她手背,又缩回手:“你呢?我以为你或许也…”

梁暮太真诚了。

表白又太过笨拙。

张晨星也曾被其他男同学表白,可梁暮跟他们不一样。他陪她剃光头,眼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触碰她手背的指尖冰冰凉凉。像她头脑中那只惶恐的雀子。

张晨星想起他在信里对她写他的理想、他的生活,偶尔会有苦恼,八年来,只要两个团有书信,总有他那一封。而她也曾捧着他的信夜不能寐,也在十八岁生日前一天想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他。

有生之年心动至此,那些可见的痛苦都在这个夜晚被稀释。因为面前站着的、热爱歌唱的少年。

他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他有勇往直前的果敢,他身上那被称作理想的烈焰在灼烧。而在这样一个夜晚,他没有多问一句,却选择与她“同生共死”。

张晨星觉得自己好像痊愈了一点。

在经历漫长的暗无天日的痛苦后,老天爷向她丢了一颗糖,她忍不住想尝一尝,甚至希望她从此能拥有一个蜜罐儿。

张晨星微微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她觉得自己剃了光头一定很丑,可男孩还是在她的注视下红了脸。当她踮起脚,唇擦过他唇角,梁暮慌乱的别过头去。

呼吸都秉住了。

是那颗糖的味道,张晨星甚至想为此痛哭。

张晨星攥着他衣襟,光头贴在他脸颊上,嘴唇微微颤抖。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说好,可她害怕。老天爷只给了她这一颗糖,此等美味她不敢多用,害怕从此都是苦,而她尝过甜的味道,会让她终其一生怀念。

明明只有十八岁,就好像看完了一生。

“张晨星,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你可以写信给我,写到我家里。”梁暮说了一遍自己的地址,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地址那么长,别人怎么记的住。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光头,笑了。

梁暮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月光倾城一样的笑。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我会把地址放在前台,你去拿。”梁暮心怦怦跳,他很想亲吻张晨星,像她刚刚那样勇敢。可他又觉得,急什么呢!不急!

“你会给我写信吗?告诉我你的地址和答案。”

“会。”

梁暮带着满腔爱意离开上海,那个暑假罕见的没有出门到处拍摄,每天去看单元楼门口的信箱。日复一日,患了失心疯一样。程予秋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儿子很有趣,有时会逗他:“你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怕我和你爸知道吧?”

梁暮对此嗤之以鼻:“你就对你自己的教育这么没自信?”

“那你干什么呢?”

“我练习做收发室大爷呢!”

梁暮的光头起初是长出一层青茬儿,而后蓬勃生长。每当他照镜子,都能想起理发师在张晨星头上推掉第一缕头发的样子。

一个假期过去了,张晨星的信没有来。

张晨星的信始终没有来。

梁暮对此并不相信,他给繁星合唱团打去电话,但团里并没登记张晨星的地址。他在开学前不告而别,去古城待了三天。那三天他什么都没干,走街串巷,两条腿快要走断了。可古城说小亦不小,他走过的街巷里都没有张晨星。

梁暮觉得自己的青春期结束了。

结束于一场情感欺骗。

他甚至无数次怀疑张晨星是一个高端玩家,老天爷给了她欺骗他情感的技能,让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个傻子,大傻子。

此时的梁暮坐在西湖边,盯着手机。

萧子朋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罐啤酒:“来,再喝点儿,提前透透,明天估计要喝大的。”

“你老看你手机干什么?你等谁给你打电话呢?”

梁暮没说话。

梁暮是一个非常执拗的人,当年的情感早已随时间淡去,他也不肯再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他只是觉得张晨星欠他一个答案就得还他一个答案。不然这件事总在他心里,偶尔想起来,自己都会嘲讽自己。

手机亮起,张晨星这一点比她十八岁强了一点,她回复了梁暮:“想完了,不行。”

操。

梁暮心里骂了一句,把手机丢到长椅上,砰一声,吓了萧子朋一跳。他酒刚入喉又咳了出来:“干嘛啊?不过了啊?”

梁暮胸口起伏得厉害,深呼吸好几次才把刚刚那口浊气吐出去。又捡回手机,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看看屏幕碎没碎。没碎,省钱了。

“你真是…谁惹你了?”萧子朋问他。

“谁敢惹我?”

“没人惹你你扔手机?”萧子朋嘿嘿一笑:“张晨星吧?只有张晨星脾气臭。你俩臭到一起了。”

“闭嘴。”

梁暮懒得跟萧子朋拌嘴,两个人在西湖边绕到大半夜才回到酒店。梁暮睡意全无,打开电脑看片子。萧子朋也不睡觉,跟他老婆煲电话粥。

两个人讲话腻腻歪歪,一点没把梁暮当人。

萧子朋甚至还要跟他老婆嘲讽梁暮:“梁导二十八了,再有两年奔三十了。你也知道他,恋爱没谈过,连家伙事好不好用都不知道呢!”

“随便找一个?那不行吧,梁导可不是随便的人。”

梁暮拿起枕头砸萧子朋,后者伸手接住对他眨眼:“没事儿,不丢人。洁身自好。”

萧子朋开玩笑有度,在外人面前从不说这些。外人眼中的梁暮,名校毕业、有工作室、纪录片导演,光鲜着呢!这种人情史也单纯不到哪里去。

梁暮懒得搭理他,将电脑扣上用被子蒙住头。手机又闪了一下,竟然又是张晨星,还是那句话:“想完了,不行。”

一次不行,还得再说一次。

梁暮火气又上来了,问她:“你鞭尸呢?谁爱跟你怎么着似的,你发两次干什么?”

“第一次没发出去。”

“谁说没发出去!”梁暮给张晨星截图,顺道对她发火:“你就是故意的!你招猫逗狗呢?”

“你这人忒不是东西!”

张晨星也给他发来一张截图,一个红叹号,真显示没发出去。

沉默来得很突然。

梁暮觉得自己挺委屈,就连手机网络都欺负他。一个迟到八年的拒绝让他颜面尽失,掀开被子把手机丢出去,力道掌握得好,砸到了临床萧子朋脚上。他哎呀一声惨叫,梁暮又把被子捂紧,睡去了。

第二天睁了眼,又是满怀理想的梁暮、号称要用自己的片子改变世界的梁暮。破天荒穿上定制黑衬衫、灰西裤、皮鞋光亮。十足的渣男模样。

会议上有人频频投来目光,刘淼在一边小声给他介绍:“那个是网站的总经理,这几年那个网站的s+自制剧都是她制片出品。”

“那个是影协秘书,跟很多部门能说上话。”

“那个是知名编剧,最近上的大电影她写的。”

梁暮偶尔嗯一声,却不上前主动社交。他不主动,老胡自然不会放过他。带着那些名人走马灯似的来他面前介绍,用老胡的话说:“我必须把你推出去,你这皮囊,不管男女都喜欢。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让你搞交易,我的意思是说你挺赏心悦目的,是敲门砖。”

“敲什么门?权/色之门?要不你杀了我吧!”

大家的眼睛都像摄像机,在彼此的身上找入境角度,到了梁暮这,就要上上下下打量,甚至还要窃窃私语:这个没见过的青年导演入错行了吧?

梁暮皱着眉站在那,连应付都不肯。

萧子朋在一边看好戏,有时会跟梁暮打趣:“要不你牺牲一下?没准明年就能实现理想。”

梁暮冷冷看他一眼:“我准备跟孙妮说,有女孩给你发暧昧短信。”

萧子朋举起手:“我没回啊!我没回!”

“你也没拉黑。这就不对了。”

萧子朋最怕孙妮,拿出手机将那女孩删除,还不忘解释:“工作交集,客户这是,你损失一单生意。”

梁暮见他如此,笑了笑。

那个网站的总经理跟老胡站在一起,不时看一眼梁暮。在会议结束后老胡揭秘:人家说看过你的片子,觉得你镜头语言适合他要做的新片子,想跟你谈谈做新片子摄影导演。去不去?

“给多少钱?”梁暮问。

“这个是赚名气的事,别谈钱。”

“我要名气干什么?”梁暮故意气老胡这个二道贩子,见老胡伸手指他,终于笑了:“回头面谈。”

出了一次差,见了很多人,终于是稍有收获。

回到古城第一件事就是停好车去书店,萧子朋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跟在他身后。

张晨星下山了,正在打扫空无一人的书店。看到梁暮和萧子朋二人进来,微微侧过身子让他们找书。

“我可不看书。”萧子朋瘫坐在椅子上,看好戏似的看着梁暮:“我看戏。”

“你帮我推荐一本书。”梁暮拦住张晨星的扫把:“我不知道看什么。”

张晨星顺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递给他,梁暮一看书名、笑了。

《局外人》。

张晨星八成是想气死他。

梁暮接过书,站在那没动。张晨星的扫把碰碰他脚:“让开。”

梁暮就不让。非要张晨星直起腰,冰冷的眼神到他身上,他才肯微微让一让。

张晨星侧过身,从他和书架狭小的空隙里挤过去,萧子朋看到梁暮的脸罕见地红了,而张晨星,没事人一样打扫最后一个过道。

图什么呢?萧子朋替梁暮不值,那么多人等着跟你交朋友呢,你非来这找不痛快。

张晨星的扫把在地上带起的一点点灰尘跳动在夕阳的光影里,她身上有淡淡的书香,不同于任何香水味道,这书香令人平静。

梁暮终于坐下看《局外人》,莫索尔的母亲去世还没看完,张晨星就敲桌子:“不好意思,关门了。”

萧子朋手支着下巴,哧一声笑了。

“我刚开始看。”梁暮指指书:“你看,我刚看开头。”

“那我也要关门了。”

“你关门这么早干什么?”梁暮说:“你也没有约会,也没有聚会,也没有业余消遣,你关门干什么?打坐吗?”

张晨星指指外面:“天气好,你坐外面看,看完放窗台上,我回来收。”破天荒征求梁暮意见:“行吗?”

“我说掌柜的。”萧子朋终于开口:“你说我们梁导会不会不是奔着看书来的?”

“那来干什么?”张晨星转向萧子朋:“来消遣吗?”

“来看…”梁暮在桌下踢萧子朋一脚,希望他不要胡说八道。萧子朋哼了一声,指着梁暮:“你踢到被手机砸青那了!”

张晨星等了几秒钟,见梁暮没有走的意思,转身出了门,把书店留给他们。

她是真的有事。

楚源托朋友给周茉带了生日礼物,周茉今天没空,拜托张晨星去拿。张晨星不喜欢让别人久等,骑着自行车朝约定地点去。

这一天她穿了周茉陪她新买的那件t恤,一条泛白牛仔裤,从自行车跳下来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拿了东西转身的时候听到那朋友应该是对楚源说话:“来的是个短头发的酷妞。”

“是你说的那个吗?”

张晨星没再听,跨上自行车向回走。她不太感兴趣自己在楚源的口中是什么样,总之不会比他离开时更难堪。

萧子朋已经走了,梁暮坐在窗外的路灯下看书。

很高的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膝头放着那本书,那姿态有点像过去凿壁偷光的读书人,有点可怜,又有一点欣赏价值。

梁暮听到自行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回过身看到张晨星。她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纸壳箱,里面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她好像总是在不停奔波,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从这里到那里,不得闲。

“吃饭了吗?”梁暮问她,又看看表:“来回很快,还没吃?”

“嗯。”张晨星停好车去抱后座上的纸箱,梁暮准备伸手帮她,却见张晨星的手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里只有虫鸣,这难捱的寂静令人难受。

“你没事吧张晨星?”梁暮问她。

“你没事吧?”张晨星把车靠在窗台上看着梁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你要答案,我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不是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啊?你这样打扰到我正常生活了你知道吗?”

张晨星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梁暮令她困惑,她不明白梁暮为什么一趟又一趟的来,好像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在一样。他们都该知道,那个答案并不重要,即便那时相爱后来也会分开。

不肯跟梁暮对视,目光只是落在他胸口。可梁暮深深望着她的眼神让她羞愧。当她知道梁暮等一个答案等了八年的时候,她就没有停止过羞愧。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梁暮道个歉,因为他是无辜的。张晨星深吸一口气,话还未说就被萧子朋打断。

“误会了不是?”萧子朋拎着两罐啤酒往这边走,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嘿嘿一笑:“能为什么啊?”

“梁导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了吧!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梁导想拍你,你适合入镜!”

“不…”梁暮要开口,萧子朋又笑着打断他:“看见没?搞艺术的人都这样!不好意思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套近乎讲感情。”

张晨星看着梁暮,终于知道他来的原因。这滋味并不好受,也没太难受,反正大多数人都这样,为了利益弯腰,为了利益骗人。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前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让你拍我。”张晨星抱起纸箱:“会员卡办了不会退,但你例外,我退给你。”

萧子朋气人一绝,嬉皮笑脸:“那你把我那个也退了。”

“嗯。”

张晨星进去拉开抽屉拿出四张百元大钞,再出去的时候梁暮已经走出老远。萧子朋靠在墙上朝她伸手:“来,钱。”

张晨星把钱拍到萧子朋手心,听到他说:“你呀,应该说点更狠的。”

“比如你说:就你这失败导演,配拍我吗?”

“或者你干脆说: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是不是没人爱你啊?”

张晨星抿着嘴不讲话,萧子朋切了声:“谁日子好过啊?你日子不好过就天天给人甩脸,别人就要天天哄着你?”

“你扭头出去了,别人给你看店。怕浪费你电,在路灯下看书。”

“懂不懂啊?”

萧子朋替兄弟出完头,拎着酒瓶子攥着钱向外走。走了几步想起梁暮那脾气如果知道他真拿了那钱,肯定要跟他绝交。又掉头回去,咳了一声,敲了敲窗小声说:“对不起啊,我胡说八道的。”

萧子朋把钱放到张晨星的窗台上,找了一块儿石头压上。透过窗看了张晨星一眼。

张晨星呢,好像刚刚那番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拆书动作麻利,甚至接起一个电话。

萧子朋听到张晨星“喂”了一声就不说话,好像对面也没有讲话,就这么僵持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张晨星看着电话发呆。

萧子朋又敲敲窗,将张晨星的思绪拽回来,又说了一遍:“我刚刚胡说八道,你别计较啊。”

张晨星低下头继续拆书,又听到萧子朋说:“我就是替梁暮委屈。梁暮也不知怎么了,得空就往你这跑。就他那脾气,别说打他手了,就是瞪他一眼他都得揪人脖领子让人端正态度。”

“就对你不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没骂他。”张晨星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萧子朋:“我没骂他。”

“行行行,你没骂,我错了。”萧子朋举手投降,这天怎么聊啊,他说他了那么多,张晨星就说一句这个。感情一点都没听进去!

“你把会员费拿走,让梁暮别来了。”张晨星说:“我不会帮他实现理想,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

“我没有时间应付他。”

萧子朋回头看到折返回来的梁暮,他脸色并不好看,有那么一瞬间,萧子朋甚至担心他会冲进去跟张晨星大吵一架从此恩断义绝。结果梁暮切了声,走了。

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中烧和激烈争吵。

可他步子迈得大,落地声音重,分明是在生很大的气。

梁暮太好欺负了!萧子朋追上去,拍他肩膀:“你听见了啊?人家烦你。”

“以后别来了啊,或者再来的时候带个漂亮妞,你也让她知道知道你不缺女人。”

“咱不能老让她牵着鼻子走!你也牵着她鼻子!”萧子朋说完叹了口气:“罢了,又不喜欢你,你牵不着人家鼻子。”

“放手吧!”!

本文网址:http://liuqiangechenhun.23quan.com/43375165.html
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m.23quan.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