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结发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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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过了,天气一点点转暖,树木抽芽吐翠、宫人们也都换上了春装,一打眼看过去,宫中的颜色都显得亮丽了不少。

清和殿中。

许寄锦提笔提了好一阵子,却没落下一个字。

直至滴落的墨点坠在纸上,晕出一块漆黑的污渍,她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把这张废了的纸扔到一边,重又铺开了一张。

宫里的贡纸洁白细腻,熏着淡淡的香气。

许寄锦待要落笔,却又一次顿住了。

不行,不能用这样的纸,少年时的她可用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许寄锦定了定神,对着外面招呼着,“让尚仪局司籍过来,陛下前些日子还说让各宫简省些,我这个掌管宫务的,总得给下面做表率,把这一套笔墨纸砚都换了罢。”

宫人领命去了,一番折腾后,终于重新布置好了。

许寄锦这才缓和了神色。

最普通的纸,最普通的墨,就连纸也不是整齐裁下来,多半不知哪个边角随意撕扯下来一张,写了字,团成纸团砸过去。

许寄锦落笔之时又有犹豫:要不要用昔年字迹?

她年少时不耐烦习字、也不耐烦练琴,这些需要坐下来磨工夫的事,她多半是做不好的。可是宫中这么多年,再怎么样跳脱的性子都磨平了,她写了一手好字、弹了一手好琴。

往事涌上心头,许寄锦恍惚了一下,落笔时终究是写了一笔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经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连字迹都仿旧时,未免过于刻意。

况且留下字迹,也是交出把柄。

许寄锦仔细写完,将有字的那部分撕扯下来,看起来像是半张残页了,再揉成纸团。

她努力从早已模糊的记忆力找寻场景,试图尽力贴近旧时的样子,但是半晌却是苦笑。

她都快记不清了,旧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总不会是现在这样,满心算计。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若是试探错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她只能借着这些细枝末节,试图唤起那一点点旧情,即便顾易没有心存异志,看在昔年情分的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捅出去。

*

这张字条最后还是送到了顾易的手上。

顾易听了底下人的禀报,面露意外,“许贵妃?”

他确实在宫中的禁卫里安插了一部分人,彭城王身为陈帝胞弟,可以随时进宫,但是他一个外臣,在这上面就多有不便。宫中的消息又很重要,他确实得在其中有耳目。

其实更容易且更能得到消息的方法是进献美人,但是顾易干不出这种事来,他插手的是禁卫军。某种意义上,更危险也更越线。

这些眼线确实送了不少消息来,只是顾易没想到,有一天会收到许寄锦的信。

顾易为这意料之外的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

锦囊里的纸团子让他出了一下神,但也只是片刻恍惚,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略微拧着眉将这张字条展开。等他看清纸上的字后,却神色微僵。

[廿三,帝将猎于后苑。]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但顾易确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明了而遍体生寒。

游猎,是最容易动手脚、也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

顾易其实一直都隐隐地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但是现在、这张字条简直彻彻底底撕开了那勉强伪饰出的平和面具,将那些终会发生的一切赤祼祼地呈现出来——那是弑君忤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顾易还在出着神,下首的家臣却瞥见不远处的身影,不由发出几声咳嗽的提醒声,顾易却没因此什么反应。眼看着来人都快走到近前了,家主还盯着那张字条发呆,朱兴贤不由拔高声调、大老远地就见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顾易是回神了,卢皎月也被惊了一下,不由地目光落过去。

朱兴贤:“……”

夫人确实弓马娴熟又熟谙兵法,但身子差也是真的,往日里往议事堂一坐,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会儿惊到了人,他只觉得、自己可真该死。但是叫夫人发现家主和旧日青梅还有联系、仿佛很有旧情的样子,那不是更糟?夫人的身子可受不得刺.激。

他只能咽下苦果,连忙请罪,“惊扰到夫人,是属下的不是。”

卢皎月摇头道了句“没事”,问:“这是怎么了?”

朱兴贤先是飞快地瞄了一眼,见顾易已经把字条收起来了,不由松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却听顾易已经道:“没什么,是宫里的消息。”

卢皎月一眼看出来是“有什么”。

顾易其实很不会撒谎,起码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忠孝仁义,顾易有着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偏偏正在做的事情又和自己的观念准则相悖。这种矛盾的撕裂感让他整个人都非常割裂,时不时地就要陷入自我厌弃的漩涡里。

但天性温柔的本性,又让他试图在亲近的人面前,维持住若无其事——就像是现在这样子。

卢皎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没有戳穿他,而是道:“沈兄过来了。不好让人在外面等着,我让他先进来,这会儿正陪着青奴玩呢,你要是不忙的话,就过去见见。”

去见见沈衡也不错,应该会好上许多。

顾易实在是个很念旧的人,家逢巨变后,他又很难敞开心扉去接纳新的人,于是仅有的几个故人的分量便越来越重。

顾易果然立刻点头应了,看卢皎月没有和他一起走的意思,不由询问看过来。

卢皎月摇了摇头,“我就先不过去了,韦府老夫人寿宴,底下人备的寿礼,我得去看一眼。”

金陵不比义固,到处都是人情送往,顾易要是真像是剧情里已经丧妻了还好,但是夫人还在,后宅里必定要走动的。

顾易闻言,不由露出些歉意的神情,“辛苦你了。”

他本想让月娘静养的,可是一入金陵,尽是些人情往来的杂事,根本无法休养。

卢皎月摇头:“算不上辛苦。”

这是真的。比起上个小世界里前朝后宫一起操心着、时不时就要给某人兜一下烂摊子,这次的工作轻松多了。

而且寿礼的事也不是很急,卢皎月就是随口扯了一个借口。

她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衡对她的态度有点儿微妙。肯定不能说是“讨厌”,但是对上她不自在是真的。明明在义固的时候没什么,但到了金陵后没多久就这样了。逢年过节的节礼倒是不缺,可再也没像是之前那样单独送什么了。

卢皎月想来想去没找到什么缘由。

回忆一遍那次马车上的对话,倒是隐隐有所明悟:站了男女主CP后,对上她这个原配夫人,心里肯定别扭。不过以沈衡的人品,也做不出什么给人难堪的事来,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想通了之后,卢皎月倒也很释然。

她也不能做到人人都喜欢她,沈衡又没表露什么恶意,行为上反而对她挺多照顾的,她没理由敌视人家。

既然对方觉得别扭,她别往人家跟前凑就是了。

……

沈衡给顾青奴拿了一个鲁班锁。

顾青奴嘴上说“我都大了,早不玩这些小孩子玩意儿”,行动倒是很诚实地拆解起来。

沈衡心不在焉地陪玩,时不时地往门口看一眼。

卢娘子刚才说去找顾二,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结果来是来了,就顾易一个。

沈衡下意识往顾易身后看,被对方疑惑地问了一声“季平哥?”才回过神来。

沈衡:“……”

良心受到了拷问。

顾易但凡防着他一点,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沈衡觉得自己简直是进退维谷。

他要单单只是顾易他哥还好说,他揪着人领子让对方醒醒脑子、别接着疯下去;他要单是卢娘子的爱慕者也行,让顾易有多远滚多远,别兄弟两个接连害人……结果他都是,又都不全是:站前一个立场,他有私心;站后一个,他狠不下去。

沈衡想到这里,表情都有点控制不住地纠成一团。

顾易:?

他奇怪:“你怎么了?”

沈衡幽幽:“人心难测。知改,你多少也防着点啊。”

顾易闻言,神色顿时一凛,问:“是上次查的事有结果了?”

沈衡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答:“……是。”

他确实是为了这个事来找顾易,但是他说“人心难测”不是这个,他是让顾易防着点他!

卢娘子今天穿的那衣裳,料子是他送的!

他当时从库房里翻出来就觉得这料子一定很衬卢娘子,鬼使神差地就加到送顾府的礼里面去了,还安慰自己一匹布料没什么,他送是送了,等料子到了顾府、说不定被用来做什么呢,结果……他心思简直像是被青天白日晾在外头,偏不管顾易还是卢娘子,都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他根本不是!

能和顾有恒臭味相投混在一起,他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衡内心天人交战的这会儿功夫,顾易已经把顾青奴哄了出去,一副坐下来谈正事的态度。

沈衡见此情状,也只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收一收,说起正经事。

……他真是太难了!!

“你上次说的事,我让人留意了。彭城王那边确实有人和巫者接触,但是没把人接到自己府上。”

顾易也是无意中发现,彭城王似乎和巫术者有接触。这种三教九流的消息,金陵城里没有人比沈衡更灵通了,他就托人去帮忙查了查。

以彭城王如今的位置,能让他暗中行巫蛊之术的实在不多,就对方这些年隐隐透露出来的态度,顾易觉得比起针对他来,更有可能的是尊上那位。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证据摆在陈帝面前,陈帝不会因为手足之情放过他的。

不过,彭城王显然很谨慎,做这种事之时、想方设法地撇清自己的干系,就算查下去,恐怕也很难牵扯到他身上。

顾易忍不住拧了拧眉。

但是还不待顾易说什么,却听沈衡接着,“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就跟着多查了几天,彭城王确实没把巫者接到自己府上,但是他引荐给了另一个人……”

沈衡的声音一点点压低压沉,最后连气音都吞下去,全以口型说了那两个字,“太子。”

顾易错愕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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