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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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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味弥漫开来,林金潼先礼让:“你伤一只手,我让你一招。”

“真是狂妄。”雷先生冷笑,倏然出刀,刺向林金潼的咽喉。林金潼侧身借力石壁,扭转身形提刀,刀影锋芒毕露!轻飘飘一剑,却带着全身力量俯冲而下!

雷天奇惊讶地避开:“才两三年不见,你又精进了,你的武功跟谁学的?”

林金潼刀芒锐利,挨着他的脖颈擦过:“很多,说了你也不认识。”

很快,雷天奇就从林金潼的刀法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偷师?”

“我这叫取百家之长。”林金潼道。

只是打一架,学对方长处,算不得偷师。林金潼:“习武之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言罢,林金潼在雷天奇的刀影中巧妙躲闪,刀光剑影交错,身形宛如游龙穿梭。雷先生的刀法凌厉异常,每一刀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但金潼身手矫健,每一次都能勉强躲过。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雷天奇突然变招,林金潼急忙回击,两人交手间火星四溅,狠辣的掌劈袭来!林金潼见机不妙,一个身躯旋转,瞬间拉开了距离。胸口却重重一痛,喉咙一阵腥甜。

雷天奇纵跃至他身前,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带血,不免笑道:“你输了。”说完,正要一掌拍在他的额头,林金潼陡然从怀中抽出一柄火铳,极速瞄准雷天奇的另一只手。雷天奇猝不及防,欲闪避已晚,火铳轰然一声,烟雾弥漫。

烟雾散去,雷天奇已经中弹,血流如注——

“你竟然用火铳?!”

然而却没有取他的性命。

“兵不厌诈,又没说不让用。”林金潼咳出鲜血,露出微笑,修长手指握着器柄,将火铳抵在对方的眉心处,“将血经给我,雷先生,我放你离开。”

他耳尖,已经听见外面传来搜捕的声音。

雷天奇自然也能听见,盯着林金潼,说:“我身上没有血经。”

林金潼难以置信,同时搜他身:“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你骗了我?”

雷天奇:“兵不厌诈罢了。”

林金潼:“……”他沮丧摇头,慢慢挪开火铳,“你走吧。”

雷天奇吃惊:“你真要放了我?”

林金潼:“像先生这样功夫高的人,杀一个少一个,你若想留下也可,我让皇帝封你个大官,你留下当武将如何?”

雷先生哈哈一笑,道:“我当官。藏宝图,我打算画一张给你,少侠可有纸笔?”

林金潼眼睛一亮:“你能画?有!”林金潼脱下身上铠甲,将外衫、里衣尽数脱下。随即把雪白里衣摊开在地上,道,“画吧,用你的血作画,你不能再骗我了。”

雷天奇双手皆伤,用手肘蘸血作画,在搜寻来临之际,刚刚画完。

林金潼低头检查了一会儿L,感觉像那么回事,说:“好吧,那你快走,后会有期。”

“林少侠,后会有期,”雷天奇回头道,“你中了我一掌,这八十一日都不可动武,否则伤你根基。告辞!”

“哦,好。”林金潼点头表示记下,雷天奇消失了。

林金潼这才喊:“我在这里!”

“皇后!皇后在这里!”随即涌入大批士兵,李勍拨开人群,见金潼脸色苍白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只披了外衫,露出锁骨胸膛,白皙胸口隐现指印。

“金潼!”李勍手臂颤抖将他抱入怀中,“雷天奇呢!他伤了你?”

“不是什么大伤,不用追了。”林金潼下巴在他肩窝蹭了几下,“他说我赢了,就给我藏宝图,你看。”

林金潼将雪白里衣上绘制的图案给他看,邀功一般扬起下巴道:“这样也行吧?”

但李勍根本没看图,只盯着林金潼,眉心含着怒意:“他说给你藏宝图,所以你就跟他打?!”

林金潼:“对啊……”

他看着李勍的表情,不明所以:“四哥,你生气了?你不是想要这个吗……”

“我是想要,可不代表那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李勍板着脸,“林金潼!”

他直呼自己全名,林金潼身上一抖:“在……”

李勍盯着他,却不舍得骂。

“知错了吗?”

林金潼低下头:“知错了……”

李勍:“哪里错了?”

林金潼:“我不该不顾自己生命安危,和雷先生单挑。”

李勍点头:“知道是哪里错了就好,取回血经,记你大功一件。”

林金潼嘿嘿一笑:“大功一件,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都好。”李勍抱他起来,“回军营,让太医给你把脉。”

林金潼抱住他的脖子,注视着李勍的侧脸:“我什么都不想要,四哥,我要你就好了。”

李勍偏头看着他,目光缱绻:“我本来就是你的。”

林金潼:“我还想要万世太平,你当一个好皇帝。”

李勍说:“答应你。”

“四哥!金潼!金潼!”外面传来李煦的声音,“找到了吗!”

林金潼出声:“五哥,我在这里。”

李煦十分担忧他:“哪里受伤了不曾?”

林金潼:“中了一掌,不过没什么大碍,休养几个月就好了。”

李煦撸起袖子说:“雷天奇呢,抓到了吗,我抽他俩耳刮子去。”

林金潼说:“被我打跑了,算了吧。”

李煦说:“便宜他了!”

李勍没有说话,回军营后,让太医为林金潼把脉,诊断结果并不好,说:“这一掌伤了皇后的经脉,恐怕需要好好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有望恢复。”

李勍脸色一沉。

林金潼问:“太医,影响房事吗?”

太医:“呃、这个,并不怎么样影响,注意一下……姿势,就好。”

林金潼便抬头:“太医说不影响,脸不要那么黑了。”

他记得有段时间,黄道长让李勍节制三个月,那段时间李勍每天都不大高兴,上朝时脾气也不好。

李勍没有接话,这不是他不悦的缘由,对太医道:“配好药后送过来吧。”

太医很快退了出去,李勍抚摸着林金潼的发顶,低声道:“下次不许自作主张,不然我不会带你出来玩了。”

“哦,好吧。”林金潼不以为意。

李勍:“不要不当回事,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说,“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刚才当真以为这次运气差,失去了他。李勍不愿再有那种感受了,林金潼注视他,忽然伸手要他抱,李勍俯身:“干什么?”

林金潼抱住他的肩膀,听他坚定而有力的心跳,说:“我会听话的。”

李勍闭上眼睛,心还在不安地狂跳:“嗯。”

随即,李煦跑了进来:“四哥!”

见二人拥抱在一起,不免尴尬:“那个、我……先出去。”

林金潼喊:“五哥!”

李煦顿住脚步:“嗯?”

林金潼:“你过来!”

李煦看见两人衣衫整齐,这才走进来,李勍面色不善,林金潼招手道:“五哥,你也来。”

“我来干嘛?加入你们?”李煦不明所以。

“四哥,我爱你。”林金潼拥抱李勍,再伸长一只胳膊,牵着李煦:“五哥,我也很爱你,我们是一家人。”

李煦听得害臊:“说什么话。”

李勍却皱着眉,问林金潼:“你说清楚,哪种爱?”

“对五哥是像家人一样,对你就是爱。”林金潼一本正经地解释,李勍点点头,对李煦道:“不要想太多,金潼当你是哥哥。”

“我知道,我又不断袖,皇上为什么要瞪我?”李煦笑着道,“我进来是想说,将四张藏宝图叠在一起,放在光线下,我重叠出了一张全新的图!看地图是在赤峰,离燕京不远!”

“我去过赤峰,”林金潼表示,“我带路,我也可以去寻宝了吗!”

李勍:“你不可以,先跟我回宫,养好伤。”

林金潼一脸失落:“我不能去吗?”

李勍:“嗯,先回宫。”

得先回燕京先让黄秋炀给林金潼把脉看看,确认是不是真的没问题了,李勍才敢让他出去玩。

四个月后,春分时节,李勍身边带一支精锐,带了李煦,也带了林金潼,找到了宝藏。

花了两个月动工开采,发现一个地宫,打开一条通道。里头果然埋了一些东西,虽不如李勍想象中多,但也可解国之危机了。

不过其中,并没有他要找的受命于天传国玉玺。林金潼倒是找到几本两本不错的秘籍,随手揣在怀里了。

李勍装作没看见,下令将所有箱子搬出去。

上了地面,启程回京。李勍问他:“骑马还是坐马车?”

“骑马。”林金潼说。

李勍让人牵来一匹马:“这匹马如何?”林金潼一眼就认出来:“小玉!”

林金潼又惊又喜,抚摸小玉的鼻子,小玉的黑色眼睛看着林金潼,透露亲昵。林金潼感悟到了,说:“小玉还认识我!四哥,你怎么找到它的?”

李勍说:“你将它留在甘州的一户人家,这是宝马,后来让马贼偷走了,我派人追查了很久找到的。”

他伸手给林金潼:“上来。”

林金潼一脚踏上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小玉接纳他,并不反抗。随即李勍要上来,小玉踱步了几下,似乎不愿他骑。

马是最有灵性的动物,也许是李勍身上的杀伐气让它不安。

林金潼安抚地拍了拍马儿L的鬃毛,低头在它耳边道:“嘘,他是我丈夫,小玉,你乖一点。”

小玉渐渐安定下来,李勍踩马镫上马,从身后拥着林金潼,环过去的手牵住马缰。

“坐稳了没?”他胸膛抵着金潼的后背,身材可完全将他笼罩,亲密无间,共乘一骑,在前后的亲兵簇拥下,返回燕京。

天乾八年春。

林金潼第四次来了忽都诺尔湖。

第一次是少年时期,十二三岁,与师父一起;第二次就是天乾二年,与李瞻无功而返;第三次是和李勍来的,李勍过来视察北边军备,和林金潼在草原赛马,林金潼忽然说,他想去忽都诺尔。

可那天天气不好,下了瓢泼大雨,李勍感了风寒,养了两个月还没好。

第四次来,林金潼身边只带了几个亲卫,他是得到李勍首肯后出门的,在忽都诺尔,没有等到想见的人。但阳光明媚,一整天都有柔和的风和云。离开前,林金潼在牧民家里吃饭,老牧民抱出一个婴儿L,递给林金潼。

林金潼用他不高的蒙语造诣听,牧民说的是:“前几天在湖边捡的孩子,家里养不了,想给他找个好人家。”

林金潼似懂非懂:“给我的?”

牧民点点头,和善地递给他,林金潼抱过去,低头看见婴儿L的眼睛,大的明亮的一双眼,湛蓝色的、透澈得像湖水一般。

皮肤有些偏黑,像刚出生的狼崽子,五官小小的,却有些深邃,瞧着有些突厥人那边的血统。

牧民说:“他刚刚还哭个不停,方才您来的时候,孩子就不哭了。”

林金潼低头看了婴儿L许久,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头动了一下,受到莫名的牵引,抱着襁褓道:“好吧,给我吧,我带回去,看着身子骨不错,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郑璎看他吃个饭,就抱了个婴儿L出来,吃了一惊:“公子,这孩子是?”

林金潼:“牧民捡的,送我了。我瞧着有缘,也想带走。”

郑璎:“……”

林金潼拉下襁褓一角,给他看:“你看可不可爱?”

郑璎看了一眼:“突厥人啊?”

“嗯。”

郑璎说:“很漂亮。”

他不喜欢突厥孩子,但林金潼喜欢。也不知道皇后带了个婴儿L回燕京,陛下怎么想……

不过想来以陛下这毫无底线的纵容程度,是不会说什么的……

这时,另一亲卫过来道:“公子,前锋营有人来找您。”

“前锋营?”林金潼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便见月色下的草甸上,站着一身材高大,腰间佩刀,穿戴铠甲的男人。

脸庞成熟了许多,还留了胡子,但林金潼还是一眼将他认出:“天痕哥哥!”他兴奋地跑过去,怀里还抱着婴儿L。

徐天痕一时怔忪,扭头朝他望来。

金潼已经不是少年了,有七八年不见,他脸上稚气已脱,但仍然俊秀,这些年养尊处优,这种泡在蜜罐子里的漂亮,白衣胜雪,更甚少年时期。

徐天痕说:“原来你在这里……皇后。”他稍一行礼,林金潼皱眉:“你也这样喊我?怎么和裴桓一个样。我让四哥下旨,请你回京,你为何不回?”

天痕低垂眉眼道:“卑职要守缰,我不能擅自离开北疆。”

林金潼抬手:“进我帐子说话。”

“……卑职不敢。”

林金潼:“让你来你就来,我有话跟你说。”

天痕在原地僵了一会儿L,取下腰间佩剑,交给下属,弯腰跟着进了帐篷。

林金潼怀抱小孩,道:“坐。”

天痕:“卑职不敢。”

林金潼声音明显不悦:“赐座。”

天痕与他僵持一会儿L,慢慢坐下来了,他看着金潼,守疆生涯里,时常寂寞,时常会想家,亦然会想起林金潼。

如今见到他,年少时的冲动沉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淡的感怀,物是人非,金潼也长大了。

天痕坐在他面前,林金潼倒奶茶给他:“你哥哥,徐昊大哥,我才见过他,你爹娘都想你回去,怎么还不回家?”

“我很喜欢北疆。”他说,“我想戎马一生,不愿回金陵,循规蹈矩。”

像是宿命一般,天痕觉得自己该留在这里。林金潼顿了好一会儿L,说:“你可以回家几日,见一见家人,我不日就要动身回去,你随我一起么?”

天痕摇头:“过些时日吧,你身边有多少护卫?”

林金潼说:“锦衣卫四个。”

“这么点人?陛下没有来呼伦贝尔么?”

林金潼:“没有,他放我出来玩,求了他好久才同意的。”

天痕看着他,然后说:“我送你回燕京吧,”他放下了奶茶银盏,道,“再回金陵,听你的,去看看母亲。”

林金潼露出笑眼:“太好了,你愿意回家就好。”

“嗯。”天痕也淡淡一笑,看向他怀里的婴儿L,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林金潼:“我的。”

天痕:“?你……你生的?”他睁大眼睛,看不太清楚婴儿L的模样。

林金潼:“……捡的,我哪里能生。”

天痕:“原来是捡的,叫什么?”

林金潼:“还没取,”他顿了一下,说,“叫……林都吧。”

“林都?”天痕没有问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只点头道,“是个好名字。”

相顾无言,天痕起身道:“卑职告退了。”

“好……”林金潼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隔阂和陌生,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喜欢天痕,就和他喜欢许多人一样,不过这不是爱,林金潼很清楚。

这种夹杂熟悉感的陌生,在天痕送他回燕京的路上,表现得要更为明显。

他将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晰,和林金潼身边的亲卫一样,不会与他住一间房,像以前那样骑一匹马,更不会有任何逾矩的举措。

林金潼有时候喊他“天痕”,有时候喊“徐将军”,偶尔像以前那样叫他。

天痕会愣一下,过很久才答应一声:“哎。”

郑璎就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也说不上来。

而这次陛下同意让林金潼去塞北,也很蹊跷。

好像是因为漠国政权更换,漠国来了使者到中原,这次出门,正好避开漠国使臣。

林金潼回燕京时,使臣刚走两天。

他出门几个月,回来居然带了个孩子,还是个突厥种,李勍一抱,林都就哭,李勍不喜道:“你要养在宫里?”

往些年养过猫、羊、狗,现在终于捡小孩了?

林金潼点头:“是啊,和宴儿L作伴嘛。这蓝眼睛多好看啊。”他想起一个人来,不过两人的眼睛蓝得不太一样,林都很纯净,林金潼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林金潼要留个孩子在皇宫里,李勍不能阻止,八岁的李宴长得皓齿明目,彬彬有礼地过来请安,他和李勍并不太亲,因为李勍留给他的一面,只有严厉与苛责,从来不会哄孩子,只会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好君王。所以李宴朝他恭敬地道:“儿L臣给父皇请安。”

然后喊金潼:“小爹,我听杨公公说,您带了个弟弟回来?”

“弟弟,对,宴儿L,这是你弟弟林都。你看喜不喜欢?”

李宴察言观色,道:“宴儿L很喜欢。”李宴生来就知道自己是要当储君的,林金潼带回来一个孩子,稍微让他有些警惕,但既然孩子姓林,便不是当做皇子来培养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天痕回宫面圣述职,李勍对他道:“你老大不小了,裴桓女儿L都念书了,朕给你赐婚,你不想要,想娶谁?”

天痕低头说:“任凭陛下决定。”

李勍审视他道:“想回来吗。”

天痕没有吱声。

李勍心道下诏书那么多次没回来,林金潼一去塞北,碰上了居然一起回来了,他心里不爽,脸上却没有表现,说:“想要哪里的封地,你不挑的话,朕将岭南给你吧。”

天痕猛地抬头:“陛下……”

李勍大笔一挥:“就这么定了,你去岭南,帮我整治整军经武。徐天痕,接旨。”

天痕跪了下来,道:“臣,接旨。”

李勍道:“上任前,你先回金陵去吧,你兄长找过我几回了。”

天痕在宫里又与林金潼见了一面,然后才回了金陵。

跟着,赐婚也来了,高门嫡女,配他不差。这次徐家接了旨,天痕对此没有话说,冬月,他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一起去了岭南。

一月深冬,金陵,刚修筑崭新的一户人家门前,刚满二十一的童大梁背着籍框上了马车,一个比他略小几岁的书童坐在马前。

妇人低头擦拭眼泪:“大梁,此去路途遥远,你进京之后,记得去找你堂哥,他上回来说在燕京安家了,想必也有个房子。你在燕京不认识什么人,有你堂哥在,也有个照应。”

童大梁点头说:“娘,放心吧,我去投奔堂哥,我一定高中进士!光耀门楣!回报堂哥这些年对我的帮助。”娘亲养他不易,这些年堂哥来过两次,每次来都送钱,靠着这些银钱,供他读书。连这次送他入京的马车,也是堂哥派人安排的。

妇人叮嘱书童:“小书,好好照顾好大梁。”

书童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照料好公子。”

她挥手相送,童大梁撩着马车后帘子,大声道:“娘,不要送了,回去吧!”

辗转一个半月入京,童大梁有些水土不服,然而燕京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气派、热闹。

“哇,这就是燕京吗……”两颗脑袋挤出车窗,童大梁和书童同时感叹:“好多人啊……”

马车摇摇晃晃,磕磕碰碰地前行。

马夫徐徐赶着车,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门庭前:“童公子,到了。”

两进的宅子,迎面照壁种着一排修长的紫竹,两边是冗长而雅致的长廊,前头花园精致到了极点,有几个下人正在弯腰修剪初春的树木枝丫。

童大梁和书童又是好一番感叹,一个打扮比童大梁还好的管事,将车上的行李取了下来,问童大梁:“童少爷,就这么多东西么?”

童大梁说:“我就带了些书,和一件换洗的衣裳。”

童大梁问:“我堂哥呢?这是堂哥府上么?”

管事:“童少爷,我们公子晚些时候过来,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童大梁:“我堂哥……不住这里么?”

管事回答:“公子平时住别的地方,此处别苑适合读书,是公子特意为童少爷您安排的宅邸,您可以在此安心备考。”

童大梁哦哦两声,心想堂哥果然在燕京混得不错,不仅认识徐都督那种大官,在燕京还不止一套府宅。

晚上,堂哥来了,还带了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大,浓眉如墨,眼型狭长,五官英俊,一身衣着华贵非常。说来奇怪,他气息十分温和,说话语气也是,却又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统统衣着气势不凡,像会杀人的。

童大梁莫名地就不敢造次,低声问林金潼:“堂哥,这是你的好友么?”

林金潼:“他啊,不是,我相公,李静声,喊哥。”

童大梁:“……”

童大梁和书童俩同时张大了嘴巴,听说过断袖,没见过活的。

林金潼说:“别嫌弃,堂哥就是断袖。”

童大梁忙道:“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意思,我这不是……第一次见。”他挠挠头,给林金潼的相公敬茶:“李大哥,我是大梁。”

李勍眉眼亲和:“大梁,还有十日就是会试,你在这里温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习惯,或是不方便?”

就算这么温和,仍然盖不住不怒自威的气质,童大梁小声答:“这里很好,堂哥,李大哥,我一定好好考试,取中进士。”

李勍:“身上带有文章不曾?”

童大梁:“带了,都带上的。”他侧头喊书童,“小书,取过来给我大哥。”

童大梁是读书人,不迂腐,也称不上天资聪颖,写的文章平平无奇,但也还成。

李勍很快就扫了一遍,还给他,微微一笑道:“字写得很不错,大梁,好好准备考试。”

两人在别苑用过晚饭,就要离开了,林金潼回头摸了摸这个比他矮一些的堂弟脑袋,道:“你喜不喜欢燕京?”

他用力点头:“我想取中后留在燕京,到时候接母亲过来!以后我再自己买个宅子,堂哥,总不能一直住你的。”

林金潼道:“这个不重要,堂哥家里房间多的是,我回去了,你刚到燕京,先好好休息休息,堂哥过几日再来看你。”

童大梁将两人送上马车,书童道:“燕京就是不一样,民风开放,男人和男人都可以成婚。”

童大梁道:“这算什么,当今皇后听说就是男人。”他接受能力快,没当一回事,“看那大哥对我堂哥挺好的,看起来也有钱,不知道是不是当官的,总之……男人也没关系。”

马车上,林金潼问李勍:“他文章是不是写得不好?”

李勍说:“一般,不过取中没什么问题。”

林金潼:“也不能帮他,我替他找个老师好了,狠狠恶补几日。”

李勍朝他看过去:“你找谁?”

翰林院,窗格筛落的阳光落在李瞻的侧脸上。

他低垂眉眼,正一脸认真地在竹简上写着细小的蝇头字。

有人过来喊他:“韩大人,司礼监的杨公公来了。”

——这九年间,翰林院换了一批新血,都是年轻官员。

李瞻化名韩明敏,混在其中领了个四品翰林差事,每日如痴如醉地编纂诗书。

因为同僚大多年轻,压根没人认识李瞻是谁,他在诗书当中怡然自得,经常夜不归宿,睡在翰林院。

经常有人说:“那个韩明敏他妈的怎么升官升得这么快,一天到晚卷生卷死,服了,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李瞻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杨公公?”

那就是金潼要找他了,李瞻打起精神,连忙放下笔出去,果然是林金潼,他穿一身飞鱼服,身形修长,掐腰的腰带勾勒出漂亮身段。

李瞻穿着四品绯服,一身书卷气,斯文俊秀。走到金潼面前,林金潼站在阳光下,说:“明敏,我堂弟入京靠会试,你有空去给他辅导几日么?”

“好,在哪?”他一口答应,“我收拾收拾就来!”

林金潼带李瞻出宫,去了别苑。

童大梁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一副书呆子模样。书童跪坐一旁,院子里的春花烂漫,铺洒了一地。

林金潼喊他:“大量,在读书么?堂哥给你引荐一位老师。”

童大梁听见他的声音,高兴地抬头:“堂哥!”

却见堂哥身边又换了个男人,穿着翩翩雪白直缀,头戴玉冠,气质文雅,和昨夜见的男人截然不同的柔和。

童大梁在心里评价,昨天见的那个应该是装的温和,今天这个是真的。

林金潼犹豫了一会儿L,介绍说:“这是韩大人,翰林院的。”

童大梁一脸吃惊,连忙行礼,李瞻抬手相扶:“不、不必多礼。”

童大梁话都说不利索了:“堂、堂哥……你怎么还认识,翰林院的大人。”

林金潼含混地说:“就认识几个。”

童大梁眼珠子都瞪大了:“认识几个,您不会还在皇宫里有人脉吧!”

林金潼:“认识一小点,还认不全。韩大人学识渊博,我特意请来他教你书,你可要好好跟他学啊。”不是不告诉堂弟,是怕他知道了,压根没心思认真读书了,他堂哥的丈夫是皇帝,他还用念书吗?!

童大梁用力点头,做梦都想不到,林金潼找了个翰林来当他老师。不过这个翰林看起来很年轻,应当官职也不高,所以童大梁没往深处想。

他乡试排名不高,所以到了燕京,刚落脚,还不知道去拜京中哪位大人当门生。

这位“韩大人”提点他道:“等取中后,我再替你引荐。科举考的是八股,这些书你应当都看过,倒背如流了?”

童大梁点头称是,韩大人提笔道:“往年会试题,你也都看过了,都写过么?”

“嗯,都写过。”

“今年,内阁可能会出这几道题。”李瞻写了下来,“你有何想法没有?”

林金潼凑过来问:“是真出这几道题吗?”

李瞻低声说:“我蒙的。”

林金潼:“那就好。”会试不能作弊,若能取中,殿试还能让李勍放放水,给他个二甲。

一连几日,林金潼都泡在堂弟这里,堂弟读书,他就跟堂弟的书童小书讲讲话,有一天林金潼还抱了孩子过来,小书惊叹道:“世上竟有蓝眼睛的人,林公子,我还是第一回见呢!太神奇了!”

林金潼:“以后有机会,你去漠国,蓝眼睛的人挺多的,还有金色眼睛的,红头发的,跟妖怪一样。不过像我儿L子眼睛蓝得这么好看的,就没几个了。”

林都快一岁了,能走路,磕磕碰碰地撞在林金潼的怀里,却不哭闹,眼睛湛蓝,头发黑而柔软,林金潼喜欢得不得了。

通常他看见李勍才会哭闹,表现出排斥,原因不详,林金潼觉得应当是八字不合。

时间稍晚一些,酉时左右,李勍就出宫来接他。

李瞻见了李勍下意识朝他行礼,李勍摇摇头,示意不用。

童大梁对李瞻的学识极为佩服,一路送到门外:“韩大人,您博古通今,真是千古奇才,在下敬仰不已!”

千古奇才这个夸耀太大了,尤其是在李勍面前,李瞻脸色涨红:“不要这样讲,大梁,回去写作业,明日我要看的。”

“好的好的,韩老师,明日见。”童大梁送几人上马车,注意到三个人用两辆车,并且朝同一个方向去。

那方向怎么看着,像皇城?

林金潼和李勍在前面那辆车,李瞻坐后面那辆。

回宫后,李瞻回太极殿,李勍回乾清宫。

洗漱后,林金潼被李勍抱到龙床,最近频率是三日两回,有时早上会多一次,保持一个刚好的程度。岁月沉淀没有在李勍的脸庞上留下多少痕迹,身体也是,很容易被唤醒,两人对对方的身体都已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融合交/缠,灯影拉长影子,烛火摇曳不定。

夜色长而浓,月影婆娑。

会试过后,童大梁从贡院出来,癫狂大哭着对林金潼说:“押中了,老师押中题了!金潼堂哥,我要取中了。”

林金潼看他又哭又笑,说:“那让他再给你押一押殿试题。”

童大梁:“这个、这个也能押中?”

林金潼:“他不是一般人,试试,没准呢。”

三月初,会试放榜,童大梁果然中了,虽然是进士榜中段,但已是很好的名次了。

童大梁喜极而泣,写信让人送回金陵,给母亲报喜。

林金潼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身份,免得到了殿试场上,大梁吓晕过去。毕竟这孩子情绪起伏颇大,不是个稳重的。

别苑里,李瞻压了几道殿试题,问童大梁:“天乾元年至天乾九年,所发生何等大事,又有何等国之幸事可言?认真回答,陛下不爱听虚言和马屁。”

童大梁思索片刻,道:“自天乾元年,到九年。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国家幸事连连。推动对外交流,兴修水利,开疆拓土,稳定边疆局势,促进经济繁荣。诸多举措,使国家安定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国之幸事,不胜枚举。”

天乾帝是个好皇帝,毋庸置疑。这几年光是恩科,都开了三次。皇帝提拔年轻进士,给了天下读书人更多的机会。

现在看起来,当今天子做的每一步都是对的,没有错误的尝试与差池。

李勍听了一会儿L,并未出声,静静站在檐廊下,将林金潼接走了。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手牵手步行回宫,远远跟着护卫若干,墙上树上人群里油锅底下都是锦衣卫和东厂便衣。

林金潼走到了顺天街,一路扫荡,嘴里吃着,手里提着,李勍怀里都抱满了他买的吃食,因为林金潼说买回去喂小孩。

附近的锦衣卫看见了:“陛下抱那么多东西,太辛苦了吧,要不上去帮他拿?”

“算了吧,陛下难得这样,我看陛下乐意得很。”

李勍是乐意的,他不大爱吃甜的,林金潼却会掰小块儿L喂他,他低头吃了,林金潼:“好不好吃,好吃我再去买?”

李勍说:“挺甜的,李宴不能吃,换牙。林都年幼,也得少吃。”

他对那俩孩子都不纵容,只惯着林金潼:“你爱吃就多买些。”

街边味道总归和宫里御厨做的不一样,林金潼倒不是爱吃,就是爱逛,也爱买,因为要跟李勍牵手,就打包把东西往后一扔,喊郑璎:“接着。”

人群里窜出几个绝顶高手,稳重地伸手七零八落地接住各色饼、酥、糖、肉。

“这下手里空了。”李勍顺势牵住了林金潼的手,与之相视,并十指相扣着。

长街人流如织。三月飞花落入发间,燕京城一派繁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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