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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新年

推荐阅读: 皇贵妃人渣反派自救系统绿茶被迫说真话后爆红了竹马难骑嫁反派穿成渣A后我的O怀孕了小尾巴很甜裙下臣八卦误我成为无限游戏美人NPC汴京生活日志台风眼东宫有福超级惊悚直播职业替身科举文继母养儿日常九十年代进城记魔道祖师小纯风星际第一火葬场

寒风呜咽,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响扰得苏荷愫听不清沈清端的话语。

隔了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沈清端话里的言外之意。

原来他便是嫂嫂嘴里的序小王爷,十二岁时便不幸死去的那位天潢贵胄。

他与德阳县主有过婚约,是以今日在暖阁时才会这般失态。

沈清端将他与德阳县主的渊源和盘托出,苏荷愫本该如释重负才是,可此刻的她却觉得心头的憋闷感比之方才还要更甚几分,压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沈清端静默着伫立在她身侧,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被四面拂来的寒风一吹,衣衫下摆随之摇曳飘动,平添几分孤寂之感。

饶是此刻他曜石般的眸子里尚未攒动着惧怕之色,可心口已填满了泛着苦涩的不安。

他怕。

亢长的沉默后。

苏荷愫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扬着红肿的杏眸问:“那你如今对她……可还有情意?”

沈清端一怔,而后便在苏荷愫殷切的目光下回答道:“我与她一起长到八岁,早知我会娶她为妻,便以为那等相携相伴的情谊便是男女之间的心悦。后来云南王府覆灭,直至今日我改名换姓遇上你,才知昔年我对德阳不过是兄妹情谊。”

说罢,沈清端便将笃定且真挚的目光落在苏荷愫身上,心间迫切不安,等着她的回音。

苏荷愫冷峻的神色也有所松动,只道:“此话可当真?”

“当真。”

这也算是成亲以来,沈清端头一回表露自己的心迹,苏荷愫哪里还记得方才的委屈,已是破涕为笑道:“可你害我哭了一场。”

沈清端却是对她的眼泪束手无策,方才与德阳县主斩断前尘时,心里想的念的皆是苏荷愫一人。

饶是他有个榆木脑袋,也该知晓不能让他的妻伤心掉泪。

他在心内暗下决心。

前尘旧事,往后不再提起。

*

碧窕与莲心在寒风中立的久了,两人皆被冻得厉害,绿韵则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个汤婆子,也好让她们抱着取取暖。

一股股热意传来,碧窕的脸色总算好转了几分,都有闲情逸致去与揶揄远处的沈清端与苏荷愫。

羊肠小道那儿人烟稀少,且左侧有一处围墙挡着,另一头才是宾客聚集的水榭处。

碧窕踮着脚瞧了瞧,恰好瞥见沈清端将苏荷愫拥入怀中的一幕,他身形修长挺阔,嵌入苏荷愫玲珑有致的婀娜身段。

遥遥一见,当真如画卷上的神仙璧人一般。

碧窕啧了一声,正欲赞叹一声时。却见她家那位姑爷执掌探入夫人的墨狐皮大氅,紧紧相贴后,俯下身子吻上了夫人的脸颊。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则这夫人与姑爷所处的羊肠小道与水榭有围墙所隔,可水榭二楼的支摘窗却开了小半,里头的人想瞧,便能将羊肠小道里的情状瞧个一清二楚。

幸好只是亲脸颊。

花宴上宾客众多,姑爷总会有所顾忌……

来不及庆幸时,碧窕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姑爷弃了脸颊不顾,改而吻上了夫人的粉唇,轻拢慢捻,缠绵悱恻。

臊得她这个未嫁人的丫鬟连头也不敢抬。

碧窕的这点细微动作自然逃不过莲心的法眼,她顺着碧窕收回来的目光望过去,恰见远处的那对“神仙璧人”正在相拥相吻。

绿韵慌忙敛下眸子,双靥红成一片。

她家姑爷平日里那般清冷持重,竟也会在这明堂汇集处,小心珍重地啄吻着他的妻。

莲心正捧着汤婆子取暖,回身见绿韵与碧窕的双颊皆染上了红晕,疑惑着道:“你们怎么了?莫不是冻坏了脸蛋?”

绿韵:“没什么。”

碧窕:“是太热了。”

羊肠小道间探出的旖旎春色,非但被立在绿枝丛外的丫鬟所采撷,也让水榭二楼的支摘窗后立着的人影潸然泪下。

德阳县主靠在窗棂后,瞧着这等戳心肺腑的画面,心间只觉得恍如隔世。

从前序哥哥时常与兄长一齐漫山遍野地跑马狩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好似山野间桀骜不驯的野狼,快意且不驯。

她与序哥哥是皇帝舅舅题名赐下的婚事。

便是序哥哥待她不算热切,可好歹自己是他未来的妻,又有年少相伴的情分,总是密不可分的一对眷侣。

谁知她苦等了这些年头,却换来序哥哥的一句“我已心悦上了别人。”

起初她只以为这是序哥哥的推辞,世事沉浮,他们之间隔着灭族的血仇,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两小无猜。

可立在这窗棂后的一刻钟里,她已将底下羊肠小道内的情景刻在了骨子里。

她的序哥哥。

如今该改口叫他沈清端,正温柔地为苏荷愫拭泪,起先只是相拥,而后则捧着她莹润的脖颈深吻了起来。

一举一动间尽是缱绻的爱意。

“德阳。”一道凌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伤情,德阳县主立时阖上支摘窗,回身与应道:“朱楼姐姐。”

朱楼公主乃是孙皇后所出的嫡出公主,也是德阳的表姐,这才是个行事乖张、无所顾忌的骄矜之人。

她珠翠遍头、绫罗满身,扬起下巴与德阳说道:“本宫听王嬷嬷说,你似是瞧上了个穷书生?他还娶了苏家三小姐为妻。”

说罢,她便嗤笑一声道:“平日里见你如此嚣张跋扈,怎么这样的事倒失了我们皇家人的威势?”

“许给那穷秀才功名利禄,再使法子让苏三小姐暴毙而亡就是了。”朱楼满不在意地说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并不拿人命当一回事。

德阳县主却是不敢应下这话,可顶着表姐不善的目光,她只得含糊其辞道:“我没有瞧上那书生,只是今日是……序哥哥的忌日,我这才失了态。”

提到凌序,朱楼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狠戾之色,她走到德阳跟前,扯了一把她的皓腕,沉声道:“总提他做什么?父皇可忌讳着这些呢。”

她力道极大,德阳县主的皓腕上已被捏出了五个触目惊心的手掌印,可她却不敢呼痛,只讷讷道:“是,多谢表姐提点。”

朱楼剜了她一眼,道:“贺成下个月便进京了,连我都拗不过父皇,要嫁为贺家妇。你还念着那谋逆的死人做什么?”

往常朱楼公主如此评议凌序,德阳县主总会梗着脖子与她争论一番。

可今日她却只是垂下了眼睫,愣了半晌后,才喃喃出声:“是了,不该再念着了。”

*

陆让这几日往承恩公府跑得的确是勤了些。

苏景言下值时总会在苏府的红漆木大门前遇上长姐与陆让,二人一前一后地提着灯笼,虽差了个身位,可氛围却融洽的很儿。

送走陆让后,长姐总会面色如常地与他说:“阿言,陆神医为涵姐儿看诊辛苦,我送送他。”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苏景言也不往深处追问,只问了几句涵姐儿的状况后,便伴着苏月雪一起往内院里走去。

于氏生了副玲珑心肠,知晓婆母和善,夫君最为信赖爱重大归的长姐,便将自己嫁妆里的药材大多送来了和风院。

苏月雪感念于氏的好处,瞧了眼身侧出落得英姿焕发的苏景言,只道:“我听说,菡萏去你们院里伺候了?”

苏景言一怔,凝着神思索片刻后,似是忆起了菡萏曾是长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长姐出嫁后不知何故留在了承恩公府伺候。

如今竟是去他院里做活了?

廊道上挂着的灯笼烁着些微弱的光芒,虽不至于晃了眸子,却能将昨夜秋雨打下来的梧桐落叶照清楚大半。

苏月雪见苏景言面有疑惑之意,便将心内的告诫之语压下不提。

虽不知晓菡萏为何会从花房里调去了二弟的院中,可二弟既是不知晓菡萏的情意,她还是不要过多言语,以免弄巧成拙。

苏月雪的欲言又止落在苏景言眼中却是长姐欲将菡萏讨要回和风院的意思,他当即笑道:“长姐可是缺人伺候?我回去与嫣然说一声,明日便让菡萏来和风院伺候。”

苏月雪淡淡一笑:“我哪里缺人伺候了,不过白跟你提一嘴罢了。”

说着,便催促着苏景言回他院里。

过几日苏荷愫回娘家探望涵姐儿时,苏月雪便将菡萏一事说与了她听,谁知苏荷愫却一改出阁前的义愤填膺,只叹惋道:“娘不管事,嫂嫂又不知晓前因,这两年菡萏老实本分、做活精细。也难怪嫂嫂会有这般安排。”

苏月雪抿了口茶,芬芳四溢的茶香扑鼻而来,一量入肚,她方才笑吟吟地说道:“涵姐儿好多了,人也瞧着有精神多了。”

苏荷愫也正为了此事高兴,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长姐,见她虽只披了件半旧不新的灰鼠袄子,以一支素朴的白玉簪子挽起了乌黑的秀发,却与从前瞧着不大一样了。

许是长姐从前怯懦胆小,时常不肯抬首示人,如今却落落大方,眉眼里浸润着沉静端然之色。

美色尚且不论,单是长姐这般良善的品性便远胜世上诸人。

苏荷愫莞尔一笑。

只觉那陆让果真有眼光。

思及陆让,苏荷愫一改方才的散漫,半边身子倚靠在太师椅上,目光灼灼地望着苏月雪,说道:“长姐,你可知陆让的出身?”

苏月雪蹙着柳眉答道:“听陆神医说话的口音,似是岭南人士。”

“正是。”苏月雪愈发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道:“岭南陆氏也是世家大族,可陆让却孤身一人远赴京城行医,长姐可知为何?”

苏月雪摇摇头:“并不知为何。”

神色疑惑不解,既没有半分担忧之色,也没有任何羞赧之意。

苏荷愫只在心内叹了一句: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了。

“陆神医是庶出,因被陆氏嫡系一派几番打压才愤而出走,如今竟是靠着自己的医术在京城闯出了一番门道。”

苏月雪也顺着苏荷愫的话叹道:“必是极不容易,可见陆神医是个心性刚硬之辈。”

苏荷愫略坐了坐,和长姐闲话了些家常后,赶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了和风院。

待她走后,在庭院里修花剪枝的秋竹端进来一盆枯草似的盆植,凑近了一闻,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药材香味扑鼻而来。

秋竹兴冲冲地要将这盆植摆在苏月雪的内寝里,嘴里止不住地赞道:“陆神医当真贴心,竟寻了这样奇特的盆植来,听说能安神静心,奴婢放在小姐床头。”

话未说完,大半身子陷在太师椅里的苏月雪却起了身,吩咐秋竹:“放去涵姐儿房里吧。”

秋竹怔然,手里正端着那盆植,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她知晓苏月雪有难以入眠的毛病,便道:“涵姐儿日日睡得安稳,还有奶娘们守着,倒是小姐您连着做了许久的噩梦,正该安安神才是。”

苏月雪只扫了一眼那盆植,而后便克制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走到临窗大炕旁替涵姐儿做起了针线。

秋竹倒和她僵持了起来,满脸的委屈之色。

默了良久。

苏月雪才放下了针线,叹着气道:“我这屋里太过沉闷,放着也是浪费。”

盆植如是。

她的这颗心也如是。

*

一眨眼。

新年便过了。

临近年关时户部尚书闹出了贪污一事,听闻其与左相贪的是同一笔银子,皆是去岁临西一带闹饥荒时国库拨下来的赈灾之银。

明侦帝震怒,当即便将户部尚书收监下狱,与左相一前一后地关在了刑部大牢里。

新年里不好见血,明侦帝又染了风寒,太子衣不解带地伺候了明侦帝大半个月,总算是磨得明侦帝留下了左相与户部尚书两条性命。

只改判成了流放。

这些事苏荷愫本并不知晓,只是沈清端在大年初一的那日大醉着回了新房,一进屋便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哽咽着说了一句:“这世上可还有公道可言?”

翌日午时,他才悠悠转醒,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之色。

他郑重且笃定地与苏荷愫说:“我要去杀一个人。”

苏荷愫知他心中苦楚,既不追问也不苦劝,只笑着说:“我等夫君回来用膳。”

沈清端攥着她的柔荑,触到一阵阵热意,心间的愧疚与安宁交织在一块,迫得他喉间干涩无比。

公道无用。

他便只能以私器来祭奠云南王府的英灵。

只是可怜了他的妻。

春闱之后,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倒时他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那些阴处的狡诈之辈不会认出自己的身份,以致连累了她。

苏荷愫好似品悟到了沈清端此刻的纠结与不忍,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道:“我不怕。”

轻飘飘一句话。

惹得沈清端怔了许久。

思绪飘回了云南王府被抄族时的那一日,母妃便是这般刚硬果敢地对自己说了句:“序儿别怕。”而后则自刎于御林军身前。

女子的一句“不怕”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夫君的意思。

十年前,他护不住母亲。

十年后,定要护住自己的妻。

大年初二。

沈清端一早便陪着苏荷愫回了承恩公府,苏山事先已知沈清端的计划,为撇清自己府上的嫌隙,竟是立在石狮子前对着沈清端破口大骂了一回。

“你这无用的穷秀才,今年春闱若是还考不上,就别拖累我的娇娇愫儿,趁早与她和离。”苏山横眉竖须地骂道。

陈氏则是闻讯赶来,命仆妇们驱散了看热闹的路人与街坊,小声劝哄着苏山道:“老爷消消气,姑爷这回一定能中,一定能中!”

苏山这才冷哼了一声,先一步走进了承恩公府里,而垂着首格外颓废地沈清端则缀在最后。

小厮们关上大门后,沈清端便辞别了苏荷愫,急急匆匆地走去了苏山的外书房。

苏荷愫目送着沈清端离去,方才还勉力挤出了几分笑意,如今却是耷拉着脸怎么也笑不出来,杏眸里蓄满了担忧之色。

陈氏亲自将她领去了花厅,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后,才笑着数落她道:“可是担心坏了?”

苏荷愫任凭母亲取笑,撇了撇嘴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来,只道:“母亲早知晓他的身份了吧,父亲既是让我嫁给了她,也必是早就知晓了。”

陈氏不置可否,眼瞧着幼女眸中氤氲起了泪雾,到底是舍不得她落泪,道:“放心吧,你爹爹可给你夫君留下了不少死士,断不会让他出事。”

“爹爹?”苏荷愫也顾不得心内的担忧,只追问道:“爹爹哪里养过什么死士。”

“是你已故的公爹,云南王爷。也是进了京城后你爹爹才告诉了我此事,我起先还纳闷,既是有死士,清端怎得会伤痕累累地倒在我家门前,还被你救了下来?”

话未说完,便见苏荷愫已睁大了美眸,眸中尽是讶异之色。

陈氏清了清嗓子道:“你难道记不得了?你八岁那年在田野里救下了个生的极好的小公子。”

苏荷愫回忆了一番,可幼时的记忆太过模糊,只有些零散的回忆涌上心头,其余的事却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陈氏见她神情如此难为,便摆了摆手道:“记不起来便罢了。不过由此可见你们乃是天赐的姻缘,自你八岁时已注定好了。”

这话一出,羞意已不知不觉地爬上苏荷愫的眉梢,泪雾也因这宿命而定的喜悦换为湿漉漉的娇怯。

不过这娇怯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间,对沈清端此行的担忧仍是占了上风,再度令她拧起柳眉,愁绪沉沉。

陈氏笑她:“你与其在这担心清端,不如想想何时能让我含饴弄孙吧。”

这话陈氏也不是第一回说了,苏荷愫连心内的忧愁也撂在一边,只道:“二哥是世子,您都没催他,却来催我。”

见幼女气恼,陈氏忙替她斟了杯茶,哄着她喝下后才道:“一会儿在娘院子里用了午膳,歇一觉,再用过晚膳,便能见到你夫君了。”

苏荷愫泪意涟涟,如幼时般环住了陈氏的臂膀,撒娇道:“娘,我心里总是慌得厉害。”

陈氏笑吟吟地抚了抚苏荷愫的额角的鬓发,只道:“你姑姑虽生的貌美,可陛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以微服私访时一瞧见你姑姑便动了心?你可曾想过?”

苏荷愫摇了摇头,心内愈发不解的是母亲好端端地提起姑姑做什么?

“这都是你夫君一手安排的,咱们苏家起势,靠着的不是你姑姑,是你夫君那双搅动风云的手①。”陈氏如实说道。

苏山从不瞒她任何事,宫内宫外打听来的消息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包括五皇子并非苏贵妃所生,沈清端所谋得事并不简单等。

“愫儿,咱们苏家和你夫君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外头的事如何诡谲艰险且不论,母亲却要告诉你,无论如何,自己且要立得住持得稳。”陈氏一改方才的玩笑神色,肃容与苏荷愫说道。

苏荷愫也从陈氏怀里抽身,瞧见母亲真挚的神色,心内因这话的触动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应下了陈氏的话语,收起了眸中的泪意。

陈氏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如今也有些累了,索性携着苏荷愫往上房走去,并吩咐厨上做了几道苏荷愫爱吃的菜肴。

于氏赶来上房伺候陈氏用膳,陈氏甚少让她立规矩,每回见她来,便让丫鬟们多添一副碗筷。

于氏今日穿了身绯红色的织锦纹双宫衫,梳了个凌云鬓,鬓间簪着一色玛瑙玉钗。

陈氏笑着赞道:“嫣然就是这般打扮才好看,成日里穿那么老气做什么?”

于氏羞赧一笑,持起筷箸替陈氏与苏荷愫布了菜,只道:“是我房里来了个叫菡萏的丫鬟,这一手梳头的手艺和配衣衫的眼力不错,人也生的俏丽动人,倒让我得了母亲的夸奖,回去我该赏她才是。”

提到菡萏二字,陈氏微微有些诧异,只是不想在于氏面前露出什么异样来,幸而她身后立着的春望与苏荷愫闲谈起京里时兴的钗环,这才将此事略了过去。

于氏用完膳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陈氏这才吩咐红袖往花房去了一趟,半个时辰后才赶回上房。

春望递上来一只汤婆子,红袖暖了暖手,立时向陈氏禀报道:“花房的婆子说,是前几日二奶奶自个儿将菡萏要去的,只说菡萏活做的好,要留她在身边伺候。”

陈氏听后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挥退了红袖后,才与苏荷愫说:“你这嫂嫂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咱们这个承恩公府里可什么事都瞒不住她。”

苏荷愫也万分心惊,只是这件事到底无伤大雅,她不想母亲为着这事不高兴,当即劝道:“兴许嫂嫂是关心则乱,以为菡萏和二哥有私。可二哥行事磊落,嫂嫂用菡萏试了一回,定会放下心来。”

“这便罢了。”陈氏被幼女哄着面色好转了几分,道:“她是个聪明人,先前使了法子不肯嫁去东宫。如今瞧着是将你二哥放在心上了,是以才会这般行事,我也懒得去管,随她们闹吧。”

话虽如此,陈氏到底顾念菡萏昔年伺候苏月雪的好处,重又将红袖唤了进来,吩咐道:“早先说好要为菡萏挑个夫婿,却也忙忘了,倒是我误了她。车管事的二儿子为人忠厚老实,生的也相貌堂堂,改日安排他和菡萏见上一面。”

红袖本就担心菡萏在于氏收下受什么磋磨,如今得了陈氏这等吩咐,自然兴高采烈地谢恩,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苏荷愫望着红袖的背影感慨连连,只道:“红袖姐姐和菡萏姐姐虽非姐妹,却比有些亲姐妹还要情谊深厚几分。”

“可不正是,红袖隔三差五地便要在我跟前说菡萏的好话。”陈氏的眉眼间不禁疏朗了几分,她笑道:“我就是最喜欢她这一点。”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这才一齐睡在了暖阁里。

暮色时分。

苏景言下值回府,于氏如往常一般候在花厅里,她今日打扮得鲜亮,特地让菡萏作陪,倒把陪嫁丫鬟们撇在了一旁。

秋晚还沉得住气,白松却闷闷不乐道:“不过是梳头的手艺好些,二奶奶怎得放着我们这些陪嫁丫鬟不用,事事都要她伺候着?”

秋晚从于氏的奶嬷嬷那里听了一嘴菡萏的来历,并不敢挑明了与白松,只得含糊其辞道:“躲躲懒还不好吗?你若闲着,还不去将咱们院里的杂草都拔了,省得二爷瞧着心烦。”

白松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花厅里的于氏也等了好几遭,外沿虽铺了纱帐挡风,寒气却仍是寻了空隙处偷偷爬了进来,她有厚实的大氅避寒,菡萏却是冻得发抖。

只是于氏不发话,她也只得立在身后伺候着,连一丝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在花房做活的这两年,她对苏景言的那一腔情爱早已冷了下来,前尘旧事不敢再提起,却不想还是被二奶奶发现了端倪。

大奶奶虽未使什么阴招磋磨她,却明里暗里那倨傲的鄙夷样子分明已是将她的心思看穿。

如今立在寒窟般的花厅内,于氏不置一词。

可从缝隙处抖进来的冷风已替她折辱了菡萏千次百次。

菡萏冻得不停发抖。

于氏笑了笑,问她:“冷吗?”

菡萏摇头。

死死咬住牙关后不让自己再发抖。

好在在她冻昏过去前,苏景言那双鹿皮锦靴总踩地的声响总算是响了起来。

于氏领着菡萏迎了上去。

苏景言一心只记挂着自己的妻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才瞥了眼于氏身后略有几分眼熟的丫鬟。

“菡萏?”他讶声道。

菡萏上前行礼,只她衣衫穿的太过单薄,又兼在花厅里冻了许久,行礼时只觉得头重脚轻。

连“见过二爷”这话还未说出口,她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

菡萏已躺在了泛着暖意的被衾之中,脚边还多了个汤婆子。

她定了定神,瞧见红袖正坐在她的床榻边做针线活计。

红袖替她掖被子时见她睁了眼,立时劈头盖脸地说道:“受了一回苦也算是解脱了。太太给你定下了婚事,那人是车管事家的二儿子,二奶奶也给你添了好些妆,待你好些就去谢恩吧。”

菡萏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这般温顺,红袖却不似方才那般急切,反而爱怜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并道:“你也明白了吧,二奶奶不过略使了使手段,你便这般狼狈。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该痴心妄想二爷那般的人物。”

菡萏勉力挤出个笑容道:“多谢姐姐爱护,我自然不敢再痴心妄想。”

菡萏的事传到上房时,惹得陈氏叹息了好几回,只是她这个婆母不好插手儿子和儿媳的房中事。

于是只得给菡萏多添些妆以示补偿。

苏荷愫为出嫁女,和于氏的姑嫂情也只维系在表面,连陈氏都只是私下里帮了一把菡萏,她这个小姑子自然是三缄其口。

用过晚膳后,碧窕与莲心挑着灯笼将苏荷愫送去了和风院,看望了涵姐儿再回上房时,沈清端已坐在软塌上饮茶。

红袖与夏双二人遥遥地立在门帘处,听见苏荷愫的动静后,才说道:“太太去了老爷的外书房,要奴婢和三姑奶奶说一声,今夜更深露重,不若就宿在枫泾院里吧。”

苏荷愫方才和和风院走来时脸颊已被夜风刮得生疼,旋即应了下来。

红袖自去安排人暖灶熏床,夏双则极有眼色地退到了耳房里。

苏荷愫搬了个月牙凳坐于沈清端身前,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将他自上至下打量了一回,高高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

她舒出一口气,叹道:“幸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沈清端面色苍白,抬眸见他的妻望过来的眸子里尽是担忧之意,意欲扯一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来,却不慎扯到了后背的伤口。

一股钻心的痛意渗入他的骨髓。

这下连苏荷愫也瞧出了异样,着急忙慌地从月牙凳上起身,便要去瞧他后背处的异样。

沈清端轻捏着她的皓腕,她一踮脚,便由皓腕触及腰肢,使着力让她陷在了自己怀中。

苏荷愫气急,又怕大力挣脱后会弄疼他的伤口,是以只得被他环抱在怀中,独自生闷气。

“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要紧。”他靠在苏荷愫的肩头,疲累地阖上了眼眸。

绿韵悄悄带着莲心和碧窕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将雕花门关上。

苏荷愫抑不住心内的酸涩,眼圈蓦地一红,只是念及母亲白日里的教导,不欲在这个时候哭哭啼啼,只得苦苦忍着。

沈清端气息平稳安详,阖着眼似是睡熟了。

苏荷愫这才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愈哭愈觉得恼怒。

她从前分明不是个如此爱掉泪的人。

怎得如今竟是成了个爱哭鬼?

倚靠在她肩头的沈清端睁开眼,耳边细细密密的哭声磨得他心肝脾肺都拧在了一块儿,心间泛起的酸楚比割在脊背上的那一刀还要疼些。

安慰的话在心口绕了一遭又一遭。

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艰险的日子只是个开始。

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他只得小心再小心,让自己身上的伤少一些,让他的妻少掉些眼泪。

他这一声对不起让苏荷愫心内酸楚的不像话。

她止住泪水,哽咽着问道:“你有这么多的死士,为何非要冒着险亲自去杀人?”

倏地。

沈清端揽紧了她的腰肢,凑到离她一寸之隔的面前,忽而吻上了她滴落在脸颊的泪珠,以这般柔情的动作袒露着自己的歉然。

他说:“当年左相在云南王府的谋逆之案中捞了不少好处,桩桩件件的阴损事都与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死。”

不过,死前倒是吐出了不少朝中隐秘。

也不枉他受的这些伤了。

“那你下一回,能不能不要受伤?”苏荷愫泫然欲泣,杏眸里透着祈求之色。

沈清端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而后笑道:“好。”

*

春闱前夕,苏荷愫倍觉紧张。连日里膳食不见荤腥不说,还规束起了丫鬟们日常的用语,“落”“第”等词是再不能挂在嘴边。

恰好苏荷愫从承恩公府里带来的仆妇里有个姓刘的婆子,生了三个女儿后却硬是要再拼个儿子出来,整日里将“招娣、盼娣、念娣”三个名字挂在嘴边。

绿韵看不过眼,私下里数落了她一回,还将此事告诉了苏荷愫。

苏荷愫听罢点了点头,先绕到后头去烧香。

她在架子床的隔断处辟出了个可供焚香祷告的祭坛,已早早地为沈清端祈起福来,只愿魁星老爷保佑,能让沈清端一举中第。

祷告毕。

她才唤人将刘婆子带进了房中,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春闱在即,招娣、盼娣这样的名字不吉利,不若我来替她们改个名字吧?”

苏荷愫早先便不喜这刘婆子时常贬低、打骂三个女儿的行径,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提点她两句,省得她太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待。

刘婆子是个精明市侩的妇人,当即便咧开嘴笑道:“她们都是贱命,夫人若想赏名字,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都使得,全凭夫人您的意思。”

这话虽是在奉承苏荷愫,可她听着却觉得恶心的紧儿,懒怠再与刘婆子这样糊涂的人说话,寻了个由头便将她遣了出去。

赶走刘婆子后,她捧着腮靠在桌案上瞧支摘窗外的春色,绿韵上前柔声安慰道:“如今伺候姑娘的丫鬟只有我们三个,人也太少了些。待姑爷一举中第,自是更不够了。那刘婆子的大女儿年方二八,一手针线活计连奴婢也自愧不如。”

绿韵性子沉稳,甚少有这般多言的时候。引得苏荷愫笑盈盈地问道:“瞧着你与她很是熟稔,是想让她来我身边伺候?”

绿韵赧然一笑,略显拘谨地朝着苏荷愫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奴婢并非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只是想着夫人身边缺个伺候针线的丫鬟,她日子也比旁人格外艰难些,便起了这样的念头。夫人若不许……”

“有什么不许的?”苏荷愫笑意愈深,亲自将绿韵扶了起来,道:“你挑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给她换个白芷的名儿吧。”

至此,苏荷愫身边便有了四个伺候的丫鬟。

春闱前一夜,苏荷愫挑了灯在上房里替沈清端收拾行李,会试连考三场,每场三日,考的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时常有考生受不住春闱的艰苦,一头栽倒在会试考场上,是以苏荷愫便亲手缝制了一个无字无画的素色香囊,里头装着从陆让那儿求来的提神药材。

春闱能中自是最好,若是名落孙山,也别累坏了身子根本。

沈清端听了神色倒是古怪的很儿,将那素色香囊系在腰间后,重又钻头回书房里研读策论。

定是他平日里懒怠了些,所以夫人才会生出“兴许会名落孙山”这般的念头。

他要再认真些才是。

小五正在替他研磨,百无赖聊时瞧见了他腰间系着的素色香囊,忍不住笑道:“公子怎么带上了香囊,您从前不是说这是繁琐无用的赘物,断断不会带在身上。”

沈清端持着狼毫的手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半晌后才说道:“昨日教你的诗文背熟了吗?既是背熟了,就誊默一遍。若是有错字,便罚抄。”

小五笑意一滞。

磕磕绊绊地将那诗文默了一回,竟是错了十处地方,只得坐在角落里的桌案旁默默罚抄。

抄完十遍。

他总算明白了公子是在故意整治他。

只是,他究竟何处得罪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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