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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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几天前丞相就已经收到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可听见噩耗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止不住的两眼发黑心惊肉跳,只唯恐出现什么意外变成真的。

直到这会儿亲眼看见了女儿那张熟悉的面容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儿许久的那颗心可算是安稳着陆了。

随即便是满脸漆黑,甚至顾不得这是在旁人家、还当着长公主的面,当场对着女儿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输出。

丞相是个满腹经纶的大儒,骂人从来不带脏,但往往文化人骂起人来那才叫一个可怕呢。

首先嘴皮子利索惯会打嘴仗,其次词句储备量极其丰富,最后甚至引经据典精通“内涵”之道。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内就眼睁睁看着他唾沫横飞,从头到脚由外及内将萧南妤给连批带损、连讽带嘲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骂得神采飞扬的姑娘都耷拉了脑袋,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

单若泱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从容淡笑变成了震惊骇然,再到后来的目瞪口呆,直至最后一脸精神恍惚。

在她的印象里,丞相向来是温和儒雅的,说话不急不缓,行事不骄不躁,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很体面很矜持的一个人。

唯二两次失态,这是其中之一。

另一回便是得知皇帝老头儿盯上了他宝贝闺女的那一刻,那脸当场呱唧一下就掉了,眼神明晃晃就是——老子刀呢?

若是叫丞相知晓她诱拐了他的宝贝闺女参与谋反,他……完犊子了,吾命休矣!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单若泱忽的就打了个寒颤,已经忍不住在琢磨偷偷跑路暂避风头的可能性。

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实施这等毫无义气之事,仿佛心有灵犀的萧南妤便已率先弃义气于不顾,果断将神隐的她给推了出来。

“爹,长公主还在呢,您给我留些面子啊,否则叫我以后在长公主面前可怎么抬得起头来。”

口若悬河的丞相霎时戛然而止,目光缓缓转了过来,微一拱手,“微臣失态,还请殿下恕罪。”

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拐卖他家孩子的拍花子似的,全无过去的温和善意。

单若泱暗暗叫苦不迭,笑容十分尴尬,“丞相也是爱女心切……”边丢给萧南妤一记幽怨的眼神。

被喷得面无全非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的萧南妤好歹还记得这是自己日后的主子,便也只得深吸一口气,上前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好一顿撒娇认错。

又问,“娘她老人家还好吗?”

“好?”丞相冷笑一声,“你娘已经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萧南妤大惊,急忙追问:“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提前跟你们通过气儿了吗?”

便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知晓一切都是假的又如何?连他这样的大男人尚且都还心慌手抖没个着落呢,更何况是那颗柔软的慈母之心?

“你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是那没良心的,等哪天真正自个儿做了父母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情。”丞相心里气得很,不过眼看女儿焦急自责的模样到底也还是心疼,叹了口气解释道:“你娘并无大碍。”

“虽知晓你的计划,却到底不曾亲眼见着活生生的人,加之又不知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整天担心得是寝食难安。为父便索性叫她卧床静养罢了,也省得她在外头再不慎叫人看出点什么猫腻来。”

到底心思没那么深,一个演不好就要出大事儿了。

若非顾忌着她年岁实在不算小了,恐难以承受这“丧女”之痛,其实不告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风险实在大了一些。

这会儿得知情况后,单若泱和萧南妤两人倒是愈发庆幸当初的选择,否则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呢。

可即使如此,萧南妤也还是红了眼眶自责地低下了头,“是女儿不孝……”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其中缘故了?”丞相冷哼一声,锐利的双眼在面前两张年轻的面庞上扫过,神情十分严肃,握成拳的双手不难看出他内心的紧张忐忑。

显然,混迹官场半辈子的老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苗头。

单若泱和萧南妤对视一眼,皆一脸苦相。

自知无论如何也绝对是逃不过这一遭,单若泱倒也没多做无谓的挣扎,起身对着丞相福了一福。

“我很欣赏令千金的才能……”

“我很欣赏长公主的野心。”

再简单不过的这样两句话,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实在是不简单。

丞相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人,“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已至此,单若泱反倒愈发淡定下来。

只见她若无其事般点点头,神色淡然道:“本宫实在看不惯这个世道中的某些规矩法则,有心想要变它一变,便也决心加入角逐了。”

“可您是公主!”丞相脱口而出。

“公主怎么了?”单若泱还没说话,他亲闺女萧南妤却先站了出来,冷笑道:“能够决定谁行谁不行的从来就不该是性别,能者居之有何不妥?凭什么只因是女人便要二话不说直接被剥夺参与的权利?”

“殿下是如此,我是如此,天下千千万万个女孩儿亦是如此!祖宗基业不能沾染、科举出仕不能参与、家中财产不给分割……便连想要自个儿经商谋个生计都要遭人指指点点!凭什么?”

“倘若是咱们身无长处技不如人便也罢了,咱们认了!可凭什么要从根子底下直接剥夺掉咱们的机会?”

丞相哑然。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方才那句话也不过是本能的一个反应。

可正因为是本能反应才更加伤人。

就拿代批奏折一事来说,为何盯权利盯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周景帝能放心交给单若泱?

为何满朝文武当中也从未因此而掀起什么波澜?

甚至就连那些个对皇位对权利野心勃勃的皇子也都未见有何异议。

为何?

不过是打从骨子里就从未将一个公主正经放在眼里,从不觉得她能沾染权利,就更别提争夺帝位了。

如此“滑稽”的念头大概从不曾在他们的脑海中闪现过哪怕一瞬。

这就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本能的无视,本能的否定。

“这不公平。”单若泱神情冷漠地说道。

“所以当殿下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破世道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萧南妤毫无退缩地与她父亲对视,道:“打小从爹娘口中我听到最多的一句叹息便是‘可惜不是男儿’。”

“我知晓爹娘不是嫌弃我是个女孩儿,不过是可惜我再怎么学得好也注定毫无用武之地罢了。现在,我就要为自己、为天底下其他千千万万与我一样的女孩儿们争取一番。”

丞相呆愣在了原地,嘴唇微动,却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

他很想斥责她们太过天真太过荒唐,男尊女卑、男权统治,上千年来亘古不变,岂能轻易被推翻?

这条路太长也太难,一着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好好的安安稳稳当一个尊贵的公主、一个千娇万宠的相府千金不好吗?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更无人敢欺压上门,谁受委屈也都轮不着她们受委屈。

何必要冒这份风险?

可女儿的话却又令他震耳发聩,再多的斥责再多的忧虑也说不出口。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女儿的心气儿,上回借着那件事有心想要替她寻个好男人其实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否则他真怕哪天他和老妻撒手离去之后,不久的将来就要在黄泉路上三口团聚了。

是以他想让她在这个世上再有点别的牵挂羁绊。

但很显然,她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

或许准确来说,她是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透顶。

长公主的出现,是她的危机,却也是她的生机。

看着眼前自己从未见过的如此神采飞扬的女儿,丞相的神色复杂极了,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单若泱亲手倒了杯茶给他,笑道:“咱们从未想要真正去推翻谁踩扁谁,所求不过只是一个‘公平’罢了。或许在丞相乃至天下人看来都觉得很是荒诞滑稽,可这实实在在就是咱们心中所想所愿。”

“咱们希望这个世界对女人能够公平一点、宽松一点、友好一点,而不是永远只有无尽的压迫欺辱,从精神思想到身体健康,花招百出想尽一切办法全方面打压束缚。”

这话让丞相不由又想起了上回的缠足令一事,不禁开口问道:“殿下莫非便是从那一刻生起了这样的心思?”

单若泱很痛快地表示了肯定,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同样身为男子,丞相应当比本宫更能清楚地了解那些人心底深处的阴暗思想,本宫说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恶毒阴谋也并没有错吧?”

丞相的表情不免变得有些尴尬。

“哼。”萧南妤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单若泱暗暗猜测,这姑娘心里指定偷摸骂了句“无耻的狗男人”。

“这条路就是一条荆棘遍布的不归路!”丞相狠狠瞪了眼自家的宝贝女儿,目光严厉地道:“或许你们踩得满脚鲜血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平白葬送了自己,根本就不会动摇改变分毫。”

“怎么能叫‘平白葬送’呢?凡事一旦有人开了个头,必定会有更多的同道中人开始觉醒,从而前赴后继不断为之努力奋斗,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更何况……”

话锋一转,单若泱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丞相也说了,是‘或许’。既是或许会有失败的可能,那自然也或许会有成功的可能,眼下谁又能说得准呢?没准儿万一咱们就成功了呢。”

丞相被噎了个够呛,却又没有什么能反驳的。

下意识用了“或许”这个词自然是心中存疑不敢肯定的表现。

之所以能够混迹朝堂半辈子,一步一步爬到今日这样的高处,最根本的原因并非他的才能如何如何出众,而是他从不会轻易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事情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也从不会轻易下定论。

除了老天爷,没有任何人可以完美预测到未来,言行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没成想,下意识的一个漏洞却被她抓住噎了个半死。

萧南妤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又招来一记瞪眼。

“好了好了,爹您就别再劝了,总之咱们是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的。”顿了顿,又低下头轻声说道:“丞相家的嫡幼女萧南妤已经死了,日后便是……也不会牵累家里,只希望爹娘能够原谅不孝女一意孤行。”

“混账!”丞相怒骂一声,眼眶却是红了,“你倒是会自作聪明,自以为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却何曾想过为人父母的心?打从你决定跟着你的好殿下一条路走到黑的那一刻起,老子就被绑上船下不来了!”

单若泱默默低头摸了摸鼻子。

她自然是知晓丞相的意思,以他对女儿的爱护疼宠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劝不回来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保驾护航,竭尽全力帮着了,总不能真等着失败之后女儿人头落地不是。

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尴尬,总感觉自己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似的,有那么点点无耻。

“爹!你不用这样……”萧南妤显然也明白了丞相这话的意思,立时便哭了出来。

然而下一瞬就被她爹吼了回去,“闭嘴!”

丞相阴沉着脸,眉心挤成一团都能夹死蚊子了,背着双手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沉默片刻,单若泱忍不住劝道:“丞相的确不必如此,不如索性借此机会退下来也好。”

丞相没敢吼她,不过那眼神却明晃晃就只有四个字儿——你也闭嘴。

“到了这一步你们倒是知晓害怕了?如此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既是打定了主意,那便只能成不能败!”猛然又抬起头看向单若泱,冷酷道:“殿下若是以退为进收拢人心,微臣尚且还稍显安心,倘若是真心实意如此建议……恕微臣直言,难成大事!”

“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既是决心踏上这条路,首先要抛弃的便是那点可笑的仁慈怜悯之心。一个不择手段的上位者会叫追随之人心生反感,一个心慈手软的上位者却更叫追随之人心生害怕,还望殿下谨记。”

不择手段使人反感很好理解,毕竟这世上除了那一小部分人以外,余下大多数都还是有一点道德标准和底线的,玩得太下作毫无底线终究也不是一个明主所为,潜意识也会担心自己的未来。

而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夺嫡这条路本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到头来作为上位者却这个于心不忍那个优柔寡断,那还玩什么呢?玩过家家吗?闹笑呢。

一眼就看得到的结局,哪个追随者不害怕?只怕还没怎么呢,能跑的就已经连夜扛着马车跑了。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这两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上位者必须拥有的最基本的素质,至少该要拿出来的时候得能拿得出来。

可单若泱骨子里却是一个现代和谐社会之下长大的身心健康的年轻姑娘,总难免有很多的同理心,有很多的置身处地。

原是很美好的品德,可放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这无疑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她自己还未曾发现,却不想一句话的功夫就被丞相一眼看穿了根本。

单若泱怔住了,垂眸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这一锤敲得实在是响。

“丞相所言着实叫人震耳发聩,论心性手段我的确还太过稚嫩,日后烦请丞相多多提点指教。”

丞相暗叹一声,按下那股忧虑,思忖道:“微臣留在朝堂之上,一则可为殿下保驾护航,二则……日后皇上必定愈发忌惮微臣,这也是个大好的机会。”

何出此言呢?原因还在萧南妤的身上。

外人不知缘由,但周景帝自个儿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萧南妤就是被他硬生生逼去道观避难的。

而今人却死在了外面,爱女如命的丞相如何能不恨不怨?

周景帝原就对丞相十分忌惮,总觉得丞相对他这个皇帝没有多少臣服之心,总觉得人家暗地里在谋算着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再加上这份“杀女之仇”,便更要令他坐立难安了。

便哪怕是丞相不做什么,心虚的周景帝自个儿都会捕风捉影,一旦丞相稍稍表现出一点意见相左之处,他恐怕就要坚定地相信丞相这就是在故意针对他,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怨愤之情。

如此一来,周景帝会选择采取一些行动弹压丞相以求自保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不过落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周景帝莫名其妙针对丞相的行为就显得过于荒唐无理了些。

丞相是先帝留下的重臣,这么多年位居高位却为官清正,一心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亦从不会仗着自己学生、门人众多势力庞大而故意去打压旁人排除异己,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员当中口碑皆是极好的。

若要将丞相和周景帝摆在一处问大伙儿究竟更信得过谁的人品,那还真是对不起,毫无疑问是前者。

可以想见,一旦周景帝当真自个儿心虚作祟对丞相出手,那必定是要出大乱子了。

首先便是周景帝岌岌可危的名声会更雪上加霜,其次,底下某些有心的皇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撺掇拉拢丞相极其拥趸的大好时机。

乱,是必然的。

而对于单若泱来说,浑水才更好摸鱼。

不被旁人放在眼里,既是她的劣势,却又何尝不是优势呢?

他们闹得再欢,一时半会儿也牵扯不到她身上来,她完全可以躲在暗地里煽风点火浑水摸鱼,又有丞相的倾力相助,大可趁他们忙着互相撕咬之际跟在后面捡漏。

若一切顺利的话,没准儿等到她开始藏不住了终于进入到众人眼帘之时,那几个父子早就斗得几败俱伤了。

见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丞相倒是略微放心了些。

虽心性还过于柔软,好歹脑子不算笨,也算孺子可教。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丞相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儿,长叹一声,对着单若泱深深弯下了腰,“小女便交给殿下了。”

单若泱知晓,这便算是正式臣服的意思了。

心下一喜,忙亲自扶了他送上轿子,“您放心。”

直到看着那顶不起眼的小轿子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单若泱这才转过身来,不禁感慨道:“你有一个真真疼爱你入骨的好父亲。”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丞相可不是被她说服甚至折服了,之所以这般痛快地做出了选择,不过只是因为他的宝贝女儿做出了这个选择。

仅此而已。

萧南妤眨了眨眼,抬头望向明月,勉强将即将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幽幽一声轻叹,“咱们会成功吗?”

“当然。”单若泱上前揽住她的肩,笑道:“好了,快回去好好歇歇罢,明儿开始你可就要走马上任了。上午给我上上课,下午等我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到夜里便都只能与奏折为伴了。”

“对了,你不介意上课时多带一个学生吧?”

“殿下说的莫非就是你家那位小姑娘?”见她点头,萧南妤就皱了皱眉,“你家那小姑娘才几岁,殿下要跟她一块儿上课?能学到一处去吗?若殿下当真想要我去教教她,不如另外划出来一些时间。”

单若泱却摆摆手,“不必那般麻烦,于这方面的课程我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做个同窗也勉强合适。”

“……”萧南妤诡异地沉默了,忽而又抬头望了眼明月,咕哝道:“突然觉得我还是草率了。”

闻言,单若泱登时哈哈大笑起来,“晚了,已经上贼船了,你就认命罢。”

将萧南妤送回房间后,单若泱又再次回到了书房。

原是想整理一下明日要带进宫请示的奏折,没一会儿林如海却找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下?”单若泱抬眼一瞧却见他面容严肃,便当即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可是有事?”

林如海盯着她的脸许久,忽而一叹,“公主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单若泱沉默了。

天天睡在一个被窝儿的枕边人,便是什么都不说,多多少少也总能察觉出些许异样来,更何况林如海还是每天晚上帮着她批阅奏折的人,对于她的某些变化恐怕早已起了疑心。

而萧南妤的到来,便是府里其他多数人都还一无所知,却也瞒不过他。

更何况,她原也没想一直瞒着。

“本是想这两日寻个机会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既是这会儿你问起……”单若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没错,便是你想的那样。”

“公主?”林如海登时倒吸一口冷气,甚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怎么?你难道也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林如海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完全就呆愣住了。

见此情形,单若泱不禁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本宫知晓其中危险,倘若你怕被连累无辜招祸,本宫可与你和离,只希望你能对此守口如瓶。”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猛地沉下脸来,眼里的怒意清晰可见,“你是我的妻子,到头来一朝危机来临我便弃你而去,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林如海虽是文弱书生,却也绝非那等遇事便撂挑子跑路的软骨头!”

看得出他的认真,单若泱心里着实有些感动,不过却还是说道:“我知晓你从为官那日起便是坚定的保皇派,不屑与我这等所谓的乱臣贼子为伍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强求不得,本也不该强求。

作为丈夫,倘若林如海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她分道扬镳,固然难免会有些伤心,说怨怪却也还谈不上。

哪想听见这话的林如海脸却更黑了,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回京之后那位帝王的种种言行举止……真就叫一个离谱至极。

每一次他都忍不住会想,这样下去大周朝还能坚持多久?

甚至偶尔也会克制不住某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皇上究竟何时换人做。

一次又一次,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起来,如今的这位皇上已经不是当年他立志效忠的那位明主了。

大周朝的江山当真是经不住周景帝这样祸祸了。

“保皇派……忠的是大周江山,保的是大周百姓,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忠臣。”林如海神色淡漠地说道。

单若泱愕然,随即不由讥笑。

连保皇派都产生了质疑动摇,周景帝果真是个会折腾的,什么能耐才能将自己折腾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啊。

这场夫妻间的谈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暂告一段落,林如海到最后也不曾表态,究竟是支持还是不支持,不过打那以后每天晚上批阅奏折之时他却更多了许多详尽的“解说”。

加上萧南妤白天由浅入深的课程,两相结合之下单若泱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飞速。

当然了,一同上课的“小同窗”林黛玉也表现得不错,用萧南妤的话来说——是个可造之材。

相处一段时日之后,许是爱才心起,萧南妤索性正儿八经收了林黛玉为弟子,每日得空便会将她带在身边教导。

对此,林如海是一点意见也没有,也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日午后才踏进景福殿的大门,单若泱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同之处——周景帝和丁有福这对主仆就跟捡着金子似的,老脸都乐开了花儿,藏都藏不住。

单若泱心下纳罕,就问道:“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吗?瞧给父皇乐的。”

“咳。”周景帝轻咳一声,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喜悦,“方才贾嫔派人来报,说是有身孕了。”

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加上他冷不丁又病倒卧床这么长时间……虽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却别以为他就当真不知晓了,外头多得是风言风语呢。

这个说他不行了,那个说他到底是年迈了,又有那开始操心立储的,只唯恐哪天他突然就蹬腿儿了似的。

一心向往长生不死的周景帝听闻这些后自是气得不行,可病倒是事实,叫他有心想辩驳还不知从何辩驳起。

如今贾嫔身怀有孕却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他只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好叫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都知晓知晓,他还雄风不减当年呢!

单若泱讶异地张大了嘴,“贾嫔有身孕了?多场时间了?”

“才将将不足一个月呢。”然而下一瞬,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可是……父皇都已经卧床静养远超一个月了,她上哪儿怀上不足一个月的孩子?”

丁有福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埋下头,努力将自个儿往角落里缩了缩。

周景帝也有些尴尬,但面对女儿那一脸“父皇你帽子绿了”的怜悯表情,他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委屈。

当下面色一沉,“不许胡说,贾嫔肚子里究竟是不是朕的种朕还能不知?这些日子她时常来景福殿伺候……”话到最后,隐约似有些心虚。

单若泱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父皇怎能这样任性?太医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叫您定要戒酒戒色好生静养的,您怎能叫她来这里伺候?还时常?”

许是太过震惊,她的声音过分大了些,满满都是责备的意味,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仿佛他是个不懂事还偏不听话非要瞎胡闹的孩子。

周景帝的脸上难免有点挂不住了,冷下脸拿出父亲的威严来,“朕的私事还轮不到做儿女的来指手画脚。况且,朕自己的身体如何朕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并无大碍。”

“哦,儿臣失言……”单若泱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是要笑死了。

她天天都往景福殿跑,死老头儿有点什么异常还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虽然先前并不知究竟是谁,可他那整天乌青的眼下、白天明显精力不济昏昏欲睡的样子早就将他的荒唐暴露无遗,估计太医和大臣们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奈何帝王任性,他们怕也不敢说太多太直白了,以免有损帝王威严令其恼羞成怒,再平白给自个儿招祸。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她都忍不住想要为贾元春鼓鼓掌了。

真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种情况竟也敢上赶着爬龙床,是真不怕将这老头儿累死在自个儿身上啊。

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并无大碍呢?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那脸色,活脱脱跟鬼似的。

况且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能下得来床,难道就一点儿没觉着不对?

还是说真就这般好色如命,宁可恢复得慢一些也不能耐住寂寞吃上几个月的素?

她又哪里知道,周景帝正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美滋滋呢。

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用自个儿批了,大权却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完全不用担心旁人趁虚而入。

也不必再苦哈哈地起大早上早朝、不必时常被政事一缠就是一天,如今大臣们有什么事会到这里来找他,他若听的不耐烦了便佯装身体不适就能打发了。

便连最烦恼的问题——馋女人,都因贾元春的出现而暂且得到了缓解。

实在是不能更舒坦了,若是再来几个美人儿,这样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可以过一辈子。

当然了,这个美好的愿望也只能想想罢了,倘若他再长时间卧床不起可就要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儿子和大臣了。

思及此,周景帝的脸色变得冷厉起来,一双眼睛杀气腾腾。

请示完几本奏折之后,单若泱就带着一堆新的奏折离开了皇宫。

她这边一脚才迈出来的功夫,贾嫔有孕的消息便已经远远传了出去,足以见得周景帝究竟是有多迫不及待向世人证明他“很行”。

荣国府甚至破天荒收到了周景帝的赏赐,只喜得阖府上下是泪眼朦胧,一个个那嘴角都恨不能咧到太阳穴去了。

“自打国公爷走了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娘娘果真是咱们家的贵人啊。”贾母不住地抹着眼泪,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孙儿……

往常都说迎春木讷,是个针扎在身上都不知道喊一声疼的木头桩子,而今她的宝玉竟变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儿,贾母便不禁转喜为悲,摩挲着他的头哽咽道:“娘娘如此争气是好事,将来……宝玉好歹也还有个依靠,否则我便是死了也比不上眼啊。”

“老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定是能长命百岁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是啊,宝玉指定也是能够好起来的,您就别担心了。”

……

一众丫头婆子媳妇子们只围着老太太奉承着,却不见底下的王夫人已然变了脸色,还有老太太怀里的贾宝玉更是茫然无措。

他觉得自个儿挺好的,没有哪里不正常,为什么老太太她们总觉得他不好?

究竟他要变得怎么样又才叫好?

“奶奶。”平儿打从外头摸了进来,悄悄来到王熙凤身边小声说道:“有消息了。”

王熙凤立时收敛了笑意,眼神一寒,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退了出去。

“说说,究竟是谁?”

平儿满脸苍白毫无血色,咬牙切齿道:“是贾琏!”

“果真是他?”

原也不过是有些怀疑,觉得不是贾琏就是那个尤二姐,其他的暂且她也还找不着哪个恨不得她死的。

却没想到,竟当真叫她猜中了。

王熙凤也实在说不出自个儿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许是早就有所预感,又许是早就对那个男人死了心,这会儿竟意外的并没有多少伤心,

只庆幸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不曾看错贾琏那个王八犊子。

“这样也好,倒是不曾冤枉了他委屈了他。”王熙凤冷笑一声,将心底最后那一丝丝情意彻彻底底掐灭,扶了扶自己头上华丽的金钗,道:“走罢,回去看看咱们家的那个废物蛋子。”

青天白日的,废物蛋子贾琏却在房里喝得烂醉如泥,浓郁的酒气混杂着一些酸臭味儿简直能熏死个人。

平日里人模人样的浪荡公子爷已然变得蓬头垢面形同乞丐,扔出去怕谁也认不出他来了。

“咳咳……”一推门,王熙凤便被呛得连连咳嗽好几声,而后用帕子捂了口鼻方才勉强好些,看见瘫在地上的烂泥,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嘴上却哭了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如此作践自个儿?咱们是夫妻,什么天大的事儿你瞒谁也别瞒着我啊,好歹叫我帮你分担分担。”

喝得晕晕乎乎的贾琏听闻这话却是蓦地流出眼泪来,压根儿不敢睁眼看面前的女人。

叫他怎么开得了口?他不行了!他做不成男人了!

想到那日在尤二姐身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也没动静的羞窘,想到女人当时那震惊的眼神……贾琏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恨不能一觉睡死过去再也别醒过来了。

然而王熙凤却仍不肯放过他,明着是关心,却是一刀一刀往他心口上戳,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每日皆是如此,简直乐此不疲。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平儿却是泪流不止,至今仍是想不通,好好的一对夫妻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

是夜,很是深入交流过一番感情的夫妻二人已然带着满身疲惫相拥而眠。

忽然间,怀里熟悉的女子缓缓皱紧了眉头,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可见她愈发挣扎痛苦的脸色,涔涔冷汗渗满额头,似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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