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16章

天阙城下属两座小浮空岛，一名小鹿，一名可离。

映着落日余晖自高空坠落的是小鹿岛。

小鹿岛在天阙城和可离岛之间，它坠落时还撞掉了一小半可离岛，巨大的落石和岛体一同坠地，伴随巨响扬起的飞尘四散，紧接着又被失去承接的瀑布砸落，场面相当震撼。

周任远做梦都没想过能看到眼前这一幕，回过神连忙向顾落告辞，往小鹿岛坠落的方向赶去。

安管事把周任远送出啄饮间，回来看到顾落拿着灵霄宗的玉牌，正在和梅邵通音讯。

“你那边没事就好，我这、诶来了来了！”梅邵那边很是吵乱，他一边奔走给送来的伤患进行处理，一边语速飞快地跟顾落报平安：“我这离天阙城远，没什么大碍，就是太多人受伤了，许多医馆都优先救治修士和有身份背景的凡人，全然不顾贩夫走卒和妖修唔！！！“

话说得快了，难免吐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让路过听见的医馆管事一把捂住了嘴。

医馆管事也不说他这话会惹麻烦，只道：“别在伤患面前说这些。”

梅邵怂里怂气：“好、好好好。”

接着向面前被巨石砸断脊椎，但还保留着意识的妖修道歉。

那妖修自然没精力同他客气，他又匆忙和顾落说今晚大约是回不去了，明日的祛煞恐怕要推迟。

顾落：“我一天不祛煞也碍不了性命，你先专心顾好医馆那边。”

切断通讯，顾落长长吐出一口气。

彼时太阳已经缓缓沉落，只剩下个聊胜于无的弧顶。夜幕将至，顾落望着远处停了瀑布的天阙城，静坐半晌后起身，打算重回铸器室。

反正她出不去，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去做自己的事。

然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安管事拦住了她：“顾道长，暂且休息一阵吧。”

顾落看向她：“你是怕我趁乱跑了吗？”

安管事温婉地笑着：“我让厨房做你近来爱吃的雪兔糕，配一壶用露泉煮的浮芝茶，可好？”

顾落定定地看了她几息，又复坐下，从芥子里掏出一小罐茶叶：“浮芝茶的酸咸味我喝不惯，泡我带的临春雪峰吧。”

安管事：“是。”

雪兔糕和露泉水很快送了来，安管事亲自为她煮茶，替她将茶水满上。

吃吃喝喝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安管事派去检查结界阵眼和啄饮间各处的仆役来报，一切如常没有异样，总算放顾落回了铸器室。

仙都上下都因小鹿岛坠落一事戒严，顾落那封要送回灵霄宗的信也不得不推迟寄出。

第二天夜里，梅邵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外头回来，想要强撑着给顾落祛煞，被顾落拒绝。

“你要是因为精力不济拖长了祛煞的时间，还不如耽搁一晚，等你休息好了再来。”

梅邵想想也是，就先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给顾落疗完伤祛完煞，又急匆匆出门，赶去医馆。

顾落喝下汤药，听一旁的安管事送来消息，说原定今日取法器的修士来不了了。

医馆管事昨晚通过魂蝶和顾落说了外头的情况，负责小鹿岛巡防的啸风卫和一个月内进出过小鹿岛的修士、凡人乃至妖修仆役等尽数被抓，光昨日短短一天就有三家受到牵连，好些个氏族大家连门都不敢多出，更别说来她这取法器。

顾落刚熬过痛楚，疲惫地回一句“知道了”，继续趴着闭目养神。

安管事见状不再打搅，安静地退出房间。

安管事离开后，医馆再度传来消息：“赵氏的宅子被围了。”

顾落睁开眼睛，问：“因为小鹿岛？”

医馆管事：“似乎是。我们的人混不进赵家，负责传令拿人的又是帝君手下的悍雷司，也不知阿山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顾落：“如果不是悍雷司，那才有麻烦。”

顾落此前对吴夕瑶说自己本就打算来一趟仙都，这是真话。

一是来找“元初”，不可追在各地都有善堂，唯独在仙都仅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人员安插也极其困难，不像其他地方，几乎各门各派都有她的眼线，所以她不得不拜托周任远替她去查。

目前不可追里，在仙都身份地位最高的便是成功潜入悍雷司的吴山。

同样是因为吴山，他们发现了赵氏的秘密——赵氏对外宣称，他们的家传神通名为【牵情】，能感应身边人的情绪。

这是谎言，赵氏的家传神通其实是【牵情读心】，对神通掌握太低，就只能感应到别人的情绪，可要是彻底掌握了这门神通，就能听见境界低于自己或与自己同阶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吴山便是因此被一位赵氏子弟识破了眼线的身份，被威胁着替他办了不少事。

说来凑巧，当年赵清谷没有一出生就得到家族传承的神通，她的父母把她视作废物，将她和一对凡人夫妻生的孩子做了交换，那孩子出身凡俗却是先天灵体，被取名赵知渺，吴山就是栽在了他手上。

赵知渺没有辜负赵氏一族对他的期待，更没有浪费他的先天灵体，仅仅百年便已是元婴修为，并顺利领悟了赵氏的家传神通，是整个赵家唯一将神通彻底掌握，能肆意读取周围人心声的天纵之才。

所以顾落原本想来仙都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找机会杀了赵知渺，免得不可追在仙都束手束脚。

她此前同医馆管事说“不用理会，依计行事”，就是要按照计划杀了赵知渺，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小鹿岛突然坠落，赵家被牵扯进去，负责此事的还是悍雷司。

不知道赵氏牵涉其中有多深，万一赵知渺为了活命暴露了吴山，那可就糟了。

顾落：“如果只是被围一下，等此事过去继续按照原计划走。若赵氏当真不成了，那就让吴山给赵知渺指一条活路。”

“您是说……”

顾落：“赵知渺并非赵家血脉，他能学别人的家传神通，我们当然也可以。“

医馆管事迟疑：“可那赵知渺并非是个好相与的，同此人合作恐怕是与虎谋皮，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顾落：“照做就是。”

医馆管事习惯了听顾落的话，即便觉得不妥，稍一犹豫后还是选择听从顾落的指令。

顾落再度闭上眼，却不想医馆的魂蝶刚歇下，天阙城的魂蝶紧接着被触动，顾落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对她说：“护好神魂。”

顾落下意识照做，下一瞬，可怖的化神威压笼罩了整个仙都，神魂完好的修士都不免震荡，比如安管事就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血色褪尽，身躯动弹不了分毫，更何况顾落这种神魂有问题的，就算提前护住神魂依旧难受得不行，口中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待威压尽数收拢，顾落挣扎着从榻上爬起，心里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乌怀煦能提前知道帝君要发怒？

顾落一时想不出答案，弟子玉牌亮起，是担心她情况的梅邵：“你体内的煞气没受影响吧？”

顾落声音发虚：“煞气没事。”她的神魂快要被碾成碎渣了。

“没事就好，神魂震荡是正常的，不过你刚喝了止沸汤，得过半个时辰才能服一颗定魂丹，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去我屋里拿，就放在窗边的柜子上，上数第三排第五个柜子，用绿瓶装……”

絮絮叨叨的梅邵突然噤了声。

顾落：“怎么了？”

梅邵：“另、另一座岛……”

顾落强撑着身体推门走到屋外。

顾落住的小屋不像茶室那边视野开阔，她蓄力飞跃至屋檐上，就见原本被撞掉了一小块的可离岛不见踪影，像是被人凭空抹去了一般。

……

思过殿内，本就不似活人的乌怀煦越发像个好看却没有灵魂的幻影。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乌怀煦？乌衍？还是……青驰？

砰！

砰！砰！砰！

魂蝶不停撞击困住自己的内壁，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乌怀煦骤然回神，无心无情的幻影凝实，面上浮现一抹微不可闻的无奈与不解。

他伸手探入困住魂蝶的黑球中，将魂蝶拢住：“你怎么了？”

一时疏忽，竟然没用手边还放着的纸笔，直接开口出了声。

方才提醒顾落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乌怀煦不免懊恼，神态又添了几分鲜活。

顾落刚就觉得乌怀煦的声音耳熟，再听一次，她确定乌怀煦的声音和乌衍相似，但具体有多像，她说不准，毕竟乌衍和她没说过几句话，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了。

魂蝶从乌怀煦的掌中出来，落在手指上，翅膀化作一行小字，问乌怀煦：“刚刚发生了什么？”

乌怀煦见已经暴露了声音，索性不再用纸笔。

他答非所问：“你下回若要找我，可以选别的方式。”

不必驱使魂蝶自伤。

顾落：“好，那下回魂蝶飞舞画圈，就是我在找你。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乌怀煦可以不回答顾落，只是他想起顾落被困在啄饮间，而他被困在思过殿，一开始被困的那几十年，他无法得知外面的任何信息，道心差点出问题。

推己及人，他回道：“小鹿岛和可离岛上分设了子母阵，子阵在小鹿岛，悄无声息地夺取岛上修士凡人的生气，供母阵蓄灵，母阵为诛仙阵，可诛化神。”

听来或许不可思议，然往前推个三四百年，破障渡劫满地走，金丹元婴不如狗的时代，化神修士即便尊贵，也不像如今这般可轻易掌控整个五洲，那会儿的高门大派，谁家没一两个化神老祖镇着。

凌华帝君能号令五洲，靠得亦不单是修为。

所以诛仙阵的存在和诛魔阵一样并不稀奇，只是现在化神渡劫都很少用不上，所以罕见罢了。

问题在于：“若非小鹿岛坠落，恐怕不会有人发现这对子母阵。”

顾落：“帝君不知道岛上藏了诛仙阵？”

乌怀煦敛眸：“他若早就知晓，便不会如此恼怒。”

恼怒到不顾被人察觉的风险，也要令他即刻毁去可离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