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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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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你动我可以,但你不该动我姑姑。”

她道:“当日你踩我一脚,今日我揍你一拳,我们扯平了。”

说罢还未等施见青有所反应,她就捏紧小拳头,往少年那俊俏的、白皙的脸蛋狠狠地打了一拳。

一声闷哼,少年脸庞偏往一边,乌发散乱下来,白皙的脸很快浮起红肿。

她半点都不惜力,这个人恶劣如斯早就该打一顿了!

既然太后娘娘心疼儿子不舍得管教,她就替娘娘管教管教,也算是为天下人做了一件善事。

她气呼呼地说:“你确实该好好学习一下,何为礼字。”

当街把她掳走,不顾她的意愿给她整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迟迟真是气昏了头,完全不顾后果。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施见青懵了。

他唇内侧被咬破了,很快就从唇角流出一抹血丝,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火辣辣的疼。

还没来得及发火,就感觉到她把手伸进他怀中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东西,柔嫩的指腹不时擦过他的身体。

“你!你乱摸什么!放肆!”施见青涨红了脸,额上青筋凸起,眼中红得滴血。

他破口大骂道,“滚开!本王要杀了你!”

迟迟随手扯过一张帕子,塞到他的嘴里。

“吵死了。”

馨香涌入口鼻,施见青眼睛一翻,几乎被这股浓烈的香气熏晕过去。

迟迟很冷静,一双小手片刻不停地在他怀里摸索着。

终于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进宫的令牌。

迟迟揣好令牌,不忘拔下头上那些金的银的玉的,一股脑甩到他身上。

“啊!”施见青被打得痛叫起来。

她头上那朵山茶花也骨碌碌地滚落,掉到他的怀中。

她伸出袖子,把嘴唇上的口脂一股脑地擦掉,然后揩在他的衣角。

“你让人往我嘴上抹了什么,脏死了,”花了的唇角,衬得少女的容色更加艳丽。

施见青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目中几乎喷火,耳垂却是红得滴血,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年、迟、迟!”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整个人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神充满凶光,像是要碾死她一般,实际他也确实能碾死自己。

迟迟头皮一阵发麻,猛地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里睫羽颤抖,痒痒的。

她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

“讲点道理吧。”

慌乱不休的、急促的心跳声相互夹杂、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迟迟说:“你踩我那一脚很疼很疼的。你对一个姑娘家下如此毒手,还让我在众人面前丢光了脸面。”

她慢吞吞地说,“要不是我打小就脸皮厚,早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

“我就打你一下,都没有用力,算两清了。”

这还叫没有用力?施见青想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冷冷道:

“本王凭什么跟你两清?”

“你区区贱奴,竟敢以下犯上,如此对待本王……”

真是好想好想再打他一拳啊。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再给他来一拳,自己就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好吧,既然你要揪着不放,那有本事,你就把我也送进慎刑司,我去跟姑姑作伴。我死也跟姑姑死在一起。”

他不是喜欢滥用权利吗?她索性就耍起了无赖。

施见青:“……”

送她进慎刑司?什么罪名?他堂堂广陵王被一个宫女揍了吗?闹得人尽皆知?她就是吃准了他不敢宣扬!

施见青这才相信,之前那些都是她装出来的表象。

笨蛋?要是她也能叫笨蛋,这个世上的人就都是蠢钝如猪了!

“反正你欺负……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忽然哽咽。

明知她是假哭,施见青还是僵住。滴答一声,一滴泪水坠落,顺着他手腕,滑进了他的手心。

被风一吹,冰冰凉凉的。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夜,万千灯火摇曳,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心脏蓦地一阵紧缩,有种细密如针般的疼痛碾过。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终于安静了。

迟迟捂住他眼睛的手猛地撤离,毫不眷恋地起身离去。

光芒一瞬来袭。

施见青却仍旧紧闭着双眼,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将那抹湿润留在了掌心。

那朵红红的山茶花依旧静静躺在他怀里。

像是一颗炙热的、不肯熄灭的心。

报完仇,迟迟掩面而逃。

几乎是一刻也不愿停留,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裙裾太长,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像一抹飘然而去的云霞。

看上去似乎伤心欲绝。

马车夫远远看着,啧啧啧。

殿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搞成这样……不过看不出来啊,殿下竟然喜欢这种年纪小的,这般青涩生嫩,也不知有什么趣味。

身后沉沉脚步声响起,车夫回头一看,狠狠吓一跳:

“爷,您这是……”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玉冠也不知哪里去了。

一头乌发披散下来,一张脸上还有伤痕,唯有一双漆黑瞳眸写满了阴鸷。

这个样子好像……被非礼的是他。

车夫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殿下武功高强,怎么可能?

除非他故意忍让,否则谁能这样对他。

……脸好疼。

哪里都疼,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施见青眸色阴沉,一张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看什么看?”

他一脚把车夫踹到一边。

然后摸着自己破了的唇角。

她竟然敢,竟然敢……

脑海中又是少女红唇如焰,眼波脉脉的样子,他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怎么竟然有点……

他烦躁地踱步,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望着空空荡荡、早已没有那道身影的街道,他皱紧浓眉。

回府的路上,他几乎是破门而入,见谁都狠狠地踹往一边。

“谁敢笑。”

“本王杀了谁!”

夜里。

广陵王做了个梦。

他梦到马车里,那个小宫女,骑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竟然毫无反抗之意。

她从发间拔下了玉簪,长长的流水般的发散落下来。

那朵山茶花,被她衔在口中。

她眼眸弯弯,竟然冲着自己笑。她的身体越压越低,越压越近。

那朵山茶花从她口齿间掉落。柔润冰冷的花瓣擦过他颈间肌肤,磨得皮肤微痒。

他急切地喘息,被迫迎合着,他的指骨痉挛起来。

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好像在迎接一场盛大的洗礼。

醒来时枕边静静躺着一朵山茶花。

那么鲜艳那么红,像是少女唇上的口脂。

然后他坐起身来,盯着床榻上那片狼藉,陷入了沉思。

真是疯了!

迟迟知道施见青不会放过自己,但也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他已经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大马金刀地坐着,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迟迟冷汗直下。

要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很有骨气很有气节,她早就跪了。

要是有什么罚就罚吧,这样真的很煎熬啊……

施见青盯她看了老半天,脸色一直很古怪。

忽然别开眼,喃喃道:

“也没有什么姿色。”

“细看还有点丑。”

“……”

到底是谁,一大清早就把她从司饎司提溜出来?!她烧火烧得好好的,脸上的灰还没有擦,衣服也脏兮兮的。

“乍一看跟大户人家的烧火丫头也没什么区别。”

施见青自己也没注意把心里话嘀咕出来了。

迟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大老远地跑到宫里,就是来辱骂自己的吗?

她无语片刻,方才温声说:“奴婢自然不如殿下生得貌若潘安、俊美非凡,奴婢资质平庸,但这副相貌也是爹娘给的。碍了殿下的眼真是对不住了,殿下要怪就怪奴婢的爹——侍郎大人吧。”

施见青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迟迟立刻摆出一脸委屈的表情:

“……奴婢没有,还请殿下明鉴。”

“还说没有?”他语气一沉,咬牙切齿地说,“你说话明明,就是有那个高低起伏。”

之前在慈安宫就是这样!

“……”

他要管的这么宽吗?连自己说话的音调都要管啊?

“呃,奴婢的活儿还没做完,再不回去就要被管事骂了。殿下要是来报那一拳之仇的,奴婢受了。”

她把脸凑上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打吧。”

却忍不住想起那个被他一拳拍得晕死过去的冬儿,据说还只用了三分力。

要是他往自己脸上也来那么一拳……算了,破相也无妨了。总比人头落地要好。

等了半天一阵阴影袭来。

迟迟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脸上,缓缓移动着。

他这是在……摸?

她唰地睁开眼。

施见青蓦地回神。

立刻掐住她脸上的软肉,似乎想往两边扯,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用力。

两个人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着。

“殿下,能不能拿开……”

她嫌弃的眼神如有实质,施见青一下子被点燃了,他还没嫌她脸脏呢!

“你、你给我滚!”

巴不得他说这句!

如蒙大赦,迟迟立刻就滚。

“滚回来!”

迟迟叹了口气,慢慢慢慢地回过头,见他一脸阴鸷,眼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是吃错药了?跑到这里大发神经??

“殿下要是还气不过。”

她皱着小眉毛,从袖子里翻出那个绣着朱雀纹的钱袋子,特别不舍地说:

“这个还给殿下,就当是赔给殿下的药钱了。奴婢知道殿下不稀罕这几个臭钱,但想必殿下也是万万不愿再与奴婢纠缠不清的。”

“对了还有这令牌,也请殿下一并拿走吧。”

施见青可算见识到了。

当初她说喜欢自己时嘴有多甜,眼下这张小嘴就有多不留情。

“呵呵。”

他阴恻恻地笑,“原来之前那些乖巧都是装的,你不去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迟迟假作听不懂,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后缓慢地移开视线,看往别处,把他当空气。

施见青恼恨不已,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少女的腮帮子被他掐得变形,眼睛也瞪得溜圆。

更像一只仓鼠;

不,分明就是一只刺猬。

刺手极了!

“三日后,出宫狩猎,你跟着本王。”

“否则,”他嘴角挂着一抹危险的笑,“你姑姑死定了。”

一下被拿住七寸的迟迟:

“你卑鄙!”

迟迟要气死了,啊!!

她当时为什么不多打一拳!!!

……

这一整天,迟迟都无精打采的。

她担心大牢里的姑姑,有没有衣服穿啊,有没有肉吃啊,上次带给姑姑的食物估计都要吃完了。

还有就是,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为什么她要穿着这么难看的太监服,混在一群太监里面——

看这个广陵王跟世家子弟比试射箭啊?

虽然有一说一,这个混蛋射箭的样子挺好看的。

少年鲜衣怒马,眉眼桀骜却带着张扬的自信,胯下骑着高头大马,弓弦拉动如满月,每一箭、箭箭都能射中那些跑动的猎物,准头极好。

看台上那些世家女的眼珠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她也总算能够体会,为什么宫女们都说,就算只是跟这位春风一度,都死而无憾了。

他确实很耀眼,像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

小小感叹了会儿,迟迟就转头去看其他地方。

那个最高的位置是空着的,官家并未到场。

“殿下箭术如此精湛,真是我大庆之福啊。”

少年立于世家子弟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恭维声不绝于耳。

“官家温文,而殿下勇猛,想必先帝爷在天有灵看到,也能欣慰了。”

“是啊是啊!”

施见青接过太监的帕子,对这些话不予回应,模样冷冷的,慢条斯理擦着颈侧细汗,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那人居然在走神。

他皱眉,挥手屏退左右,抬脚上前。

迟迟正在看鸟儿筑巢,都快深秋了还能看到这种场面,真是新奇。

看来这一趟来得不亏,她在宫里就见不到这样生动有趣的景致。

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你在看什么?”

“看小鸟啊。”

察觉到周围气压一低,迟迟意识到什么,连忙垂下脑袋。

“奴才见过殿下。”

眼观鼻鼻观心,他要射箭就专心一点,找她做什么,搞得大家都往这边看。

幸好她身量瘦弱平板,一眼看去跟个普通的小太监也没什么差别,不至于引起怀疑。

施见青抬头看了一眼。

他淡淡道,“鸟有什么好看的。”

“过来。”

高冷地吐出两个字,他抬脚就走。

啊?

“本王让你过来,聋了吗。”

察觉到她并未跟上,他回头不悦地看着她道。

迟迟无语,会不会好好说话,真想把他那张嘴给缝上。

身边的太监却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个踉跄,“殿下让你过去!还不跟上!”

推完谄媚地看着广陵王。

这些可恶的权贵走狗!

——

片刻以后,迟迟站在一个清澈的小石潭边,怀疑施见青是不是被自己一拳打坏了脑壳。

他竟然带自己来看……

看鱼?

“这是本王七岁那年放生的。”

施见青蹲在潭水边,伸手探入水中,任由水泽淌过他白皙的掌心。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细叶,投落在他眉眼间,一眼望去竟觉温柔。

迟迟低头,看着那条不住亲昵触碰他掌心的小鱼,还没她一个拳头大呢,鳞片是浅绿色的,时不时浮出水面,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那种漂亮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

“像那个人的眼睛……”

迟迟不自觉有几分伤感。

“谁?”

“我宫外的朋友,他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我有点想他了。”迟迟看着看着就蹲下来,也把手伸进水里,轻轻碰那条滑溜的小鱼。

这小鱼儿倒是有趣,被碰到以后身上的鳞片还会泛起粉色。

“男的?”

身旁少年冷笑。

“真是个骗子。不是说本王才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迟迟:“……”

她决定闭嘴。

施见青却不依不饶,指尖轻弹那条小鱼,颐指气使道:“旺财,咬她。”

迟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给一条鱼取命旺财?”

“对啊,”少年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她的鄙夷,“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那条鱼忽然张开口,露出一排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看得迟迟一阵恶寒,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表情惊魂不定。

喂喂喂?这压根跟可爱沾不上边吧?

施见青却低着头,闷闷笑了起来。

他索性坐在了草地上,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开怀。

“你到底想干嘛。”

迟迟没好气地看着他,“殿下,要是你想再玩一次宫女侍卫的游戏,请恕奴婢不能奉陪,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其实,一直以来,他压根一点都不喜欢她。

只是想从她这里获得被喜欢的感觉,来证明他广陵王确实是魅力无限。

她都想得明明白白,还是上了他的当……

她又不是真的傻瓜,不会再上一次当了。

施见青却止住了笑。

他双手撑着草地,仰着脸,淡淡地望着她: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呢?”

“本王是当今天子的胞弟,先帝亲封七珠亲王,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你不怕本王真的杀了你吗?”

他脸上的伤还在作痛,她当时怎么就下得去手?

她真的不怕死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怕。”

“奴婢当然怕死。”

“可是……”

她喃喃道:“人总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卑贱之人,就连愤怒也是不被允许的吗?如果是那样,那好吧,奴婢知错了。”

“要是殿下还是耿耿于怀,尽可以惩罚奴婢。”

“只是,不要再牵连旁人了。”

她跪了下来,跪在他的面前。

权贵随意掳走女子,甚至动用自己的势力将人投进大牢,而使她们的亲人担惊受怕。他们自己却没有丝毫感觉。

这就是她这个庶民,与他们高高在上的皇族,最大的差别。

从知道他是广陵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当成花、当成鹰、当成老虎、当成大树、当成风暴、当成观音菩萨……当成什么都好。

总之再也不能当成她的见青哥哥了。

施见青皱眉:

“你认为本王是在罚你吗?”

不然呢?

迟迟惊讶地抬起头:

“殿下逼奴婢站在烈阳下,见识您一箭一条性命的凶悍,还把奴婢带到这里看这么吓人的鱼,难道不是为了震慑奴婢,让奴婢看清自己与您的差距吗?”

旺财吐出一串泡泡:

“???”

施见青:“……”

他扶了一下额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你还有一件事,没有为本王做。”

啊?难道还想先奸后杀吗?

迟迟警惕地抓紧了衣领。

施见青一下子就怒了。

“本王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

他可是没忘记,她骂过他轻浮、龌龊。

他甚至都想掰着手指头好好帮她数一数,她都说过什么混账话!

迟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害她就好。

但是三个小笼包、三件事……迟迟默然。

许久,她低低地、有些失落地说:“那是我……答应小侍卫的。”

她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给了她三个好好吃的小笼包,让她填饱了肚子。之后他害她落水,又伸手拉她起来。

很坏、也有那么一点儿好。

她记得那天火光中,他温柔含笑的声音。下雨时,他委屈地说没有人选择他的表情,全都一同刻在脑海里。

更记得他高高在上、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眼神。

记得他毫不留情、将她的自尊踩得稀碎的那一脚。

一缕清风忽而掠过,缠绕在二人之间,久久不愿离去。

对上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施见青不知为何喉咙微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

反正,他们早就扯平了。

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也不要有瓜葛。

迟迟走得特别潇洒特别干脆,反倒是施见青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了,何为失落。

“殿下。”一道柔美的声音倏地响起。

“觅蓝?”施见青转过头,似乎有些意外。

“殿下不是说,会帮助觅蓝吗。”

她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背影,“怎么殿下现在,只顾追着那个小宫女跑呢?”

“殿下不会,动了心吧?”

多可笑,伤害别人以后动了心?

“本王?动心?”

施见青嗤笑,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本王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你出身卑微,想要一跃得到后位几乎不可能,但你若是想与皇兄更近一分,本王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只要弄清楚皇兄曾经经历过什么,加以利用……”

“殿下是说,那年反王之祸?”

“不错,只要是人,都有难以摆脱的梦魇。”

“本王不相信他当真无所不能,没有丝毫弱点。”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知情者几乎死绝。但女官心细如发,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

觅蓝轻轻一笑。

“多谢殿下指点。”

……

迟迟迷路了。

不得已才折回去找施见青,既然是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那总得把自己送回去吧?天地良心,她不是想故意躲起来偷听的。

只是看到他们两个好像还要说一会话的样子,迟迟只好在树后等。

一旁灌木丛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

“谁?”少年锐利的眸光投来。

看清是迟迟,他眉头松动些许,又忽然拧紧。

“闪开!”

他几乎是厉声喝道,然后迈开步子,冲她大步走来。

迟迟也在瞬间看到了在她左边不远处、一头獠牙尖利、浑身长满黑毛的野猪。

这林子里这么多野兽?为什么一早没人告诉她啊?!

几乎是那头野猪冲过来的瞬间,迟迟撒丫子狂奔起来,身形之灵活敏捷,把施见青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也紧紧跟上她的步子,跑动起来。

“本王的马在前方。”他沉声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要你说!迟迟压根不理睬,腿脚利索地跑出了老远。

远远地有人呼救:“殿下!……殿下救我……”

竟然是觅蓝的声音!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施见青左右看了一眼,道:

“这里暂时安全,你留在这里,我去救人。”

迟迟还来不及说话,他就走了。

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迟迟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她小心卷起袖子,刚才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树枝划破了皮肤,正往外流着血。

好在她认识路边一些止血的草药,弄碎了敷在上面,总算没有那么疼了。

她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施见青身上。

话本子里说过,这种时候被丢下的话,基本就会被遗忘得彻底。

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都已经深秋了,到了夜间会非常寒冷,所以必须赶紧走出这片林子。

迟迟望着天空,努力用以前娘亲教给她的办法辨认方向。

她记得大军的驻扎点在南边。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黑。

然而面前冲天的火光,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生……什么了?

刀枪剑戟拼杀、马蹄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迟迟连忙蹲下,这里是制高点,她发现了好几个穿着甲胄,分明不是御林军的兵卒。

这些人……不是驻扎在城外的翊卫队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护驾!快护驾!”

“秦家反了!”

秦家?是那个世家大族之一的秦家吗?

看来……这下是彻底回不去了。

一个念头掠过,快得难以捕捉。

不若趁着大乱,跑了——

念头刚起就又熄灭得彻底。

不行,姑姑还在慎刑司……

还是暂时先躲到附近荫蔽处,不然被人逮住一刀杀了,就真是太冤枉了。

这身太监服是玄青之色,偏黑,在夜色中行走,倒是便于隐藏。

但她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背,没走几步,就迎面撞到了搜捕的乱兵。

一人嗓音粗嘎:“皇帝怎会不在主帐?莫非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带着护卫撤离了?今晚要是不能生擒皇帝,秦将军定然不会轻饶我们!”

有人一眼看到了她:“那有个太监?”

“抓过来问问,说不定能问出狗皇帝的下落。”

话音一落,那些兵士挥着刀便冲了上来。

迟迟扭头就跑。但她这身板,怎么可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兵士。

被人一掌抓住后领,挣脱不能。看到她的样子,为首那个失望道:

“一个普通的太监罢了,杀了!”

说罢高高举起刀来。

刀锋利极,吹毛断发,就在瞬息之间,几乎割到她的咽喉。

她瞳孔骤缩,忽然叮的一声,那雪亮的刀锋被什么弹开,哐当砸落在地。

而那汉子竟是两眼厉睁,口吐鲜血,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无数丝红的液体飞溅到脸上,温热腥黏。

她呆呆地看着,第一次直面死人,不自觉有些腿软。

“什么人?”

剩下的人也慌了,纷纷警戒起来,只是四周黑得浓墨一般,哪里有什么人影。

见了鬼了!

忽有利箭破空而来。

伴随着闷哼,人影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顷刻间全都被杀,皆是一箭穿心。

马蹄声声危急,她抬起眼,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有人疾驰而来。

衣袖掀动,声响烈烈,枝叶摇晃不休。一名黑衣少年破开重重夜色,如神明降世,踏过满地鲜血,冲她伸出了手。

“上来。”

玄黑色的护腕,露出一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腕。

双手用力交握,她被他紧紧拉住,然后腾空而起,稳稳落进一个怀抱。

冰冷,又带着神秘的清新的香气。

骑上马,速度快了不止百倍,很快就将那些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她感觉身后有人贴近,一道嗓音洒落耳畔。

“坐稳了。”

分金断玉,动听至极。

她感到手里被塞进了粗粝的缰绳,在这扰乱听觉的疾风中,她依旧能够听见一丝细微的、搭弓的声音。

余光是他修长玉润的手指。有些病色的苍白。

缓缓拉动弓弦,有种自负的、近乎傲慢的气度。下一瞬,三枚锋利的闪动着寒光的箭簇,离弦而去。

三箭齐发!

她眨了眨眼,去看那箭射去的地方,看不到人,却有一片薄薄的血雾腾起。

她便知道,全中。

不由得想,他刚才也是这般连发三箭,才从那些凶狠的兵卒中救下自己的吗?

隐藏在暗夜里的危机全部解决,他这才重新拉住缰绳。

但没放松一会儿,第二波追兵就来了。

紧追不舍,甚至有人放出箭矢。

好几支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肩膀,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迟迟心惊肉跳。

身后那人却好似半点没有恐慌,呼吸不乱,只是稳稳地拉住缰绳,控制着马匹的方向。

长长一声嘶鸣,马儿似乎是被箭射中,受了惊地疯跑起来。

本就是第一次骑马,她的五脏六腑都要挤变形了。小脸发白,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一直死死遏制的恐惧、在看到前方那片无底深渊的那一刻,尽数迸发!

悬崖!前面是悬崖啊!

“别怕。”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惊骇,他在耳边轻声安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冷静,听得人不自觉心安,哪怕濒临绝境,也放心将整个人都交给他。

她感到眼睛被一只手捂住,然后身上一热,似乎溅到了什么,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血红。

悄悄从指缝中看去,只见一把锃亮的匕首,插在那匹马的脖颈之间。

冷酷、而又残忍。

马儿惨痛,加之力气也到了极限,速度减缓了大半,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迟迟几乎魂飞天外,忽然感觉身体被人抱住,纵身一跃。紧紧地,整个人被圈抱住,尤其是脑袋被他按着,埋在他的胸口。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般,如胶似漆地相互依靠。

他们重重坠到地上,从山坡上滚落。

旋转,不住的旋转。

泥土的气息伴随着草木的清香,无孔不入,一如那一夜……

只是现在是完全地、被保护的姿态。

迟迟知道是谁了。

既然……这样救她,那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连带着今儿把她一个人丢下的事情,都不跟他计较了。

缓了好一会儿,她颤巍巍地睁开眼,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熟悉的俊脸。

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面前之人眼皮微动,浓长的眼睫缓缓打开。

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灰绿色的眼眸。

迟迟一下子傻在那里。

……

……

施见青,怎会有一双如此纯正的、灰绿色的眼眸?

“你、你、你是!!!”

好似没有看到她的震惊,他缓缓坐起身来,脸色淡漠,优雅地拂落身上沾染的草叶。

他发丝散乱,苍白的面颊上溅了点点血渍。

却无损半点容光,反倒如同雪里桃花,冷艳无双。

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仅仅是那样坐着,就有一股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气度。

“你是……你是……”

迟迟几乎不能思考,这一幕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了鬼?

“你是鬼吗?”

“……”

他眼眸轻眯,看过来。

这使得那张脸更加具有蛊惑性。

他忽地倾身靠了过来,很近,很近,近到让她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萌生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官家!”

迟迟一把捂住嘴巴,牙齿打颤,不敢置信。

但他的眼神告诉她,这,就是答案无疑!

他是!

施见青的哥哥,施探微??

天呐!

她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广陵王殿下,确实是、是有一个,生得跟他一般无二的孪生兄长……

是当今天子啊!

只是宫里几乎没人敢随意谈论今上的外表,那可是杀头之罪……

所以她不知道,他生了这么一双眼……

少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迟迟满脸恍惚。

官家的眼睛……竟然是灰绿色的,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可有哪里伤着了?”

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迟迟下意识地摇头,不对,现在应该跪下来请安才对?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这么狼狈的样子,好像请不请安、都没有什么必要了……

于是,她就那么呆呆地,跟他无声对望。

终于,还是少年率先打破沉静,淡色薄唇微动,“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迟迟脑子一卡。

然后慢慢地竖起大拇指,干巴巴地夸赞道:

“官……官家的箭术,绝。”

好像比广陵王还要厉害一些。所以那些说他文弱的传言,都是假的吧?

少年不知为何又沉默了。

他蓦地再度靠近些。

那种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她感到他呼出的气息尽数喷到面上。

但是没有丝毫暧昧的感觉。

他几乎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你再仔细看看。”

迟迟的眼睛几乎瞪成了斗鸡眼,双手护在胸前,拼命地往后仰。

看吧她就说吧,官家有这种喜欢亲近人的毛病。

这要是不说……她还以为他要亲她。

打住。

观音菩萨在上,观音菩萨慈悲为怀,原谅信女的僭越……

迟迟咽了口唾沫,喃喃:

“奴婢罪该万死。”

不知为何,她感觉他叹了口气。

他轻轻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着一缕莫名的幽怨、强压的恼怒、还有算了不跟你计较的宽容。

然后缓缓从她面前离开,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仪容。

举止优雅、从容不迫。

迟迟越琢磨,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是见过官家,虽不知真容,但御道一次、慈安宫一次、太极宫一次,寥寥三面,没有什么接触,压根不了解官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官家年纪轻轻,却是个特别特别成熟稳重的人。

她确信自己不认识这样的人。

除了那双灰绿色的、像是宝石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

怎么,她越看,越觉得跟那个谁,一模一样?

再一联想他刚才说的话,哪怕迟钝如她,也想通了其中关键。

于是,迟迟无比僵硬地、缓慢地、转过脖子。

她小心翼翼、不抱任何期望地、低低唤了一声:

“小、小和尚?”

少年正用手托着下巴,握着一根树枝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

侧脸白皙如玉,看上去怪专注的,还有一种无人能近的冰冷。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

迟迟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

“不、不能吧?”她忍不住悄悄看他,一眼又一眼。少年在地上比划的动作未停,好像压根察觉不到她的目光。

迟迟越看越觉得,这个、这个人,跟小和尚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种沉默寡言的、能少说一个字打死都不多说的样子。

除了小和尚还能有谁???

无数关于过往的记忆纷杂涌上,迟迟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好半天才消化这个信息。

但是她最先想到的,居然是。

自己当初跟娘亲绑架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和尚,竟是当今天子?!

不对那个时候,应该是太子殿下。

天呐,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在庙里啊??

还有他贵为太子,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任由她们娘俩给绑架了啊?

更离谱的是,为什么堂堂太子殿下被绑架了,也没有一个官兵来缉拿她们啊??

她都要晕过去了,这都什么展开啊,喜欢的小侍卫是广陵王也就算了。

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竟然是当今天子?!

那个被她当成观音菩萨一样崇拜的官家?!

开什么玩笑,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好吧!

“你真的是小和尚?”

顾不得尊卑了,迟迟一下子凑近,死死看着那双眼睛。

施探微抬眼,眼里写满三个大字——你说呢?

“你、你证明!”

迟迟脱口而出。

他挑眉。

迟迟就比划道:“我记得小和尚的胸口这里有一道伤痕。”

他脸色一顿,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迟迟坦然地看着他。

她是不小心看到的,当时年纪小,悄悄跟娘亲说了这事,娘亲却让她三缄其口,不要随便去问小和尚。

因为这道伤疤位置隐秘,可能是人家不愿提及的往事。

施探微默默垂眼,从善如流,把手抬了起来。

于是迟迟的视线,就跟着落到他苍白的指尖,看着他把手放在衣领上面,轻轻挑开,然后抓住了右边的领子,似乎就要往一旁掀开。

随着衣领越开越大,不知为何迟迟有些激动。

手好白,好好看,脖子也白,就连锁骨也……

哇……

等……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心里虽然这么想,她的双眼却瞪得大大的,不愿错过半点细节。

不是想占人家便宜,是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小和尚啊!

这对她很重要,重要极了!

脑袋却被人轻轻一敲,然后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

少年将脸别到一边,用手掩住衣领,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样子,非常冷静理智,却又慢吞吞地开口:

“这里不行。”

哦……

那哪里才行……

不对!

迟迟猛地反应过来,他们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随便看对方的身体呢?

真是的!笨死了!

她敲了敲自己脑袋,特别真诚地道歉:

“是我无礼了,我不该随便让你脱衣服的。下次我会考虑清楚再让你脱的。冒犯你了对不起,你骂我吧。”

“………………”

施探微眉心抽动,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少女身上,忽然意味不明说了一句: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啊。”

迟迟立马接口:

“你变好多啊!”

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世投胎了呢!

迟迟连忙在脑子里刹车,呸呸呸,就算他听不到,也不可以这么口无遮拦!

他却勾起嘴角,冲她微微一笑。

眸子里的灰绿色潜藏温柔,在这无边的月色中,极致虚幻,又极致生动。

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啊,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某种珍贵易碎的宝物。

看得她心神荡漾。

他却忽然收起了笑,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

“方才,你希望来救你的,是他吗?”

谁?

他不说话。淡色的薄唇抿得紧紧的。

迟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施见青,可是,可是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要不是这双眼睛……

她就认错了!

“我们很像?”仿佛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他忽然欺身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片灰绿色如广阔深海,像是要把她溺毙。

迟迟一怔。忽然发现,这是小和尚变化最大的地方。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直直望着别人的眼睛,像是要窥探对方内心的一切。

被他用那双眼睛看着的人,则会不自觉受到引诱。

“像,也不像,”不知为何迟迟有些紧张,“你睁开眼就不像了。”

而且,还有一点。

小和尚不像以前那样温吞如水了,反而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呢,不是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更像是一个充满包容的、逐渐向着中心收拢的蚕茧。

迟迟感觉自己现在就在这个蚕茧的中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死死裹住,再也逃不出去……

在她发怔的时候,少年忽而垂眸,很是斯文有礼地说:

“你不必往后退了。我不往前就是。”

咦??

迟迟这才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后退,几乎要把背贴到地面上了。

如果有人过来看到他们这副姿势,就会误以为是少年将少女压在身下,如同看守自己的猎物般不容人靠近。

见他一副守礼君子的样子,迟迟也有些不好意思。

太久没见了,果然还是生分了好多。不过……能不能先从她身上起来?

“像从前一样待我就好。”

他却不动如山,垂眸打量她,徐徐地说,“这里除了你我,没有旁人。自然也没有君王和宫女。你不必拘谨。”

迟迟还是不太敢。

犹疑半晌,不行,还是有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却扭过身子,抚着胸口低低咳嗽起来。

肩膀不住颤动着,苍白的脸庞更是蔓延开了一丝红晕,有种破碎的美感。

迟迟蓦地想起。

是啊,官家生着病呢,方才又经过一场恶战。

她完全忘了那些追兵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简直就是被这个少年单方面碾压。

迟迟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于是迟迟鼓起勇气:

“好、好的。遵旨。”

不住在心里暗示,小和尚小和尚,他是小和尚。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说:

“那……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吧。”

他身上沾了那么多血,而且刚才护着自己滚落山坡,定然有磕到碰到的地方……却听见少年异常淡定的声音:

“我没事,反倒是你。受伤了吧?”

手臂被握住的时候迟迟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衣袖被掀起、露出一截手臂的时候她才一个激灵,他动作这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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