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余孽

周成随手捡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扔到了湖中。荡起的涟漪之下，几条鲤鱼彩色的尾巴在水面上搅起了几朵水花，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水中。

“我也觉得这次特别听证会来的时机有点奇怪。客观上来说，震天计划虽然成功地达成了扫除带状星云的战略目标，但带来的伤亡和损失确实也令人触目惊心。按照常理来推断，民众的朴素情感最集中爆发的时机，应该是在灾难结束之时。

人们刚刚失去了家园和亲人，地球的工业体系处在瘫痪阶段，全球范围内都下着连天的暴雨。很多地方到最危急的时刻，连食品和药品供应都成问题。最可怕的是，浓重的悲观情绪在民众间蔓延。

我记得那时候联邦议会也发起过几次，召开特别听证会的全民公决，但最终都因为投票率不达标没有通过。而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连我都没有想到，整个文明会得以如此迅速地恢复并超越灾难之前。需要70%民众投票的特别听证会，反而通过了！”

周成的话似乎提醒了邵峰，他眉梢一扬：

“老周，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觉得这次特别听证会召开的时机藏着玄机。”

“说来听听！”陈飞宇和周成都看向了邵峰。

邵峰本能地环顾四周，然后微微前倾了身体：

“灾难刚刚结束的时候，民怨确实很大，特别是受灾的地区。但你们可能忽视了一点，那时候为了提高营救效率和尽快恢复生产，地球联邦花了很大的力气在维持秩序上头。不仅是安全局、机器人，有的地方连普通公职人员都派出去干临时外勤了。”

陈飞宇徐徐点头：

“我虽然主要负责空间防御计划，行政命令有专门的组织机构负责。但这个事情我印象还是很深刻，很多航天相关产业的中层负责人都出去维持秩序了。”

邵峰接着说道：

“灾难波及的范围虽然大，受灾的绝对人数也确实史无前例。但从总人口的相对比例来说，始终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共情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灾区群众之余，还是能在被暴雨洗净的公路旁和高楼中想明白，震天计划最终的结果是成功的。

当时召开特别听证会的民众支持率最高的一次，也只有30%，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在灾难已经过去18个月之后的现在，要求召开特别听证会的支持率却飙升到了72%，并且得到了通过。个中的原因，耐人寻味啊。”

周成恍然大悟：

“峰子，你的意思是。灾难刚刚发生的时候，全球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可能存在的地球舰队余党不敢动作。而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警备力量也放松了，他们就开始在背后搞鬼了！”

陈飞宇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桌面上拨弄着烟盒：

“这看似一招险棋，但也是看准了时机才走的。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灾难的背影还没有走远，未来的宏图也没有展开，敌人到底是徒有其表或是力不可敌仍然暂未可知。但实打实的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倒是相比星云纪元前二十年有了长足的进步。

人们不再被繁重的劳动压得喘不过气，有了闲暇来思考生存之外的问题了。而正是这一系列的不确定性，让人们怎么来评判我这个总理在过去十年做出的决策，都有其合理性。在这种时候，利用人类社会特有的群体效应，撺掇民意确实是最佳时机。”

周成的脸色白了几分，指间香烟的烟灰掉到了桌子上：

“而且他们做到了！”

邵峰倒是平静得多：

“也不用这么悲观，至少这次不用。这群地球舰队的余孽虽然深谙社会学的精髓，但在自然科学这种需要庞大体系支撑的领域，还暂时撬动不了你们这群，依然掌握着整个人类资源的老家伙。”

周成的愁眉一下子化了开去：

“对啊，这地球舰队的残党和他们的主子隔着1.5光年的距离。就算他们的主子手握着天顶星科技，也没法实时地帮着这群狗腿子在科学上质疑我们的决战计划。只要我们的计划仍能让民众看到胜利的希望，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赶我们下台。

更何况，宇宙的底层规律早就决定了，只要ta们还是血肉生物，那所谓的天顶星科技也不是无法理解.至少在理论上，我们没那么容易就被驳倒。”

邵峰嘴角露出一丝痞笑：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是个机会，让这群在暗影中隐匿了十年的余孽走到台前来，然后将他们再一次连根拔起。”

周成也拍手称好，而此时陈飞宇的面色却变得阴沉了起来。

“老弟，怎么了？”

陈飞宇闭目摇头，沉吟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十年前，全国百亿人众志成城，我们的安全部队也是精锐尽出。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仍然有漏网之鱼。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些有四两拨千斤本事的精英。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有人潜伏在我们的高层。

就算这次我们把它们引了出来，如果不能保证完全根除。那下一次，我们就更难找到他们的踪迹了。他们那群人能造成的绝对破坏并不可怕，但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本就是千钧重担悬于一线的求生之路。

稍有不慎，整个文明就会粉身碎骨。而他们很擅长，也完全有能力撬动毁灭的杠杆。”

周成和邵峰都陷入了深沉而迷茫的思考。

良久之后，邵峰低声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桥》的老电影？”

陈飞宇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周成和邵峰都是一头雾水。

“看过啊，我们这代人基本都看过吧。电影讲述的是，一群南斯拉夫游击队员，要在德军的装甲部队通过一座必经的桥梁之前，将其炸掉的故事。”

陈飞宇点了点头：

“你们记不记得电影中间有一个桥段。德军抓住了游击队员的主力，但就在要将他们枪决之时，一名德国军官却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士兵，将游击队员们救了下来。”

周成连连点头：

“啊，对！我记得，那个德国军官并不是什么地下党。他只是想拖延时间，保证那座桥在装甲部队通过之前不被炸毁。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游击队的马脚，如果直接将他们枪毙的话，抵抗组织还会派其他游击队来继续炸桥。”

说到这里的时候，邵峰猛然明白了陈飞宇的意思，他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陈飞宇和邵峰，压低了嗓音：

“拖住并迷惑一支已经在明处的游击队，要比大海捞针地去寻找更多潜在的游击队容易得多！”

周成用舌头顶着满是烟渍熏黑的牙齿，好一阵才说道：

“电影里的德国军官，付出了几个士兵的代价，险些就得逞了，但他还是在不久之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而我们面临的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无间斗争，这会非常的困难。要想骗过那群背后有外星舰队加持的精英余孽，恐怕一般的手段，很难奏效。”

陈飞宇决然地说道：

“代价，甚至是牺牲，都是我们只能面对的。因为眼下文明快要走到绝路上了，我们必须要保证未来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仍是人类文明可能在半个世纪的决战中有机会胜出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