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墨迹

返回基地的路上，林雨疏几近崩溃。她几度想要驾车从满是冰雪的山路上冲下悬崖，但却都因为老车孱弱的动力无法冲上被扫雪车推在路旁的雪堆而未能实现。

回到宿舍以后，她也曾把满是枪油味的猎枪枪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够不到扳机。

当林雨疏脱掉棉袜，哼哧怒吼着用脚趾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只听到了击锤发出了脆响。她打开枪机一看，击针早已被摘掉了。

“哈罗德，你个浑蛋。你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豪爽和坦诚！”

她咒骂着把枪扔到一边，胡乱地摔打着寝室里的东西，把精心记录的稿纸扔得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而这一幕又让她想起了当年父亲烧掉书籍，和CIA的特工们像处理废纸一样带走她手稿时候的情景。悲愤和绝望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牢牢捏住。

“这个该死的世界，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该死的上帝，你为什么要创造人类这应该被灭绝的种族！”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冲出了宿舍，朝着夕阳斜照下的弧面天线跑去。雪地上除了一串她光脚的印记，还有被冻成了冰晶的泪珠。

林雨疏跑到弧面天线背后的悬崖边上，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低矮的石质栏杆。也许是被冻僵的脚保持不了平衡，也许是命运再一次不怀好意地捉弄。当她另一只脚想要站上栏杆的时候，却因为湿滑重重地仰面摔倒在了地面上。

“哒！...哒哒！”

那支印有清北大学天文系的钢笔应声滚落在了凝着冰霜的地面上，黝黑的墨水从笔身上流了出来。林雨疏顾不上背后的疼痛和窒息感，挣扎着爬向钢笔。看着墨汁慢慢地在洁白的冰雪里渗透着，她又想起了被锁在牢笼里，满头血污的王老师。

她抓起那支钢笔，失声痛哭：

“王老师....对不起....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属于我的天空，仰望星空真的有错。”

此时，一阵强劲的夜风夹着山间的雪沫子呼啸而来，刺骨的冰寒将林雨疏紧紧地摁在地面上，卷缩成一团。巨大的弧面天线在凛风中微微摇晃着，发出低沉的隆隆怪声。她在伴随着金属扭曲和山风回响的怪声中，仿佛又听到了王老师的嘱托。

“仰望星空，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权力...我们任何时候，都没有资格放弃这种权利...你就是那种为群星而生的孩子...不要辜负这份天赋，就是对我最好的告慰了...”

林雨疏顶着烈风，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西方残阳如血，远处的山峦如涌着血浆的喷泉一般，试图将整个世界染红。而在东方的天际线上，灿烂的星河正拉扯着夜幕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天空的新主人。

她艰难地站起了身来，把钢笔捧在胸前的双手上满是墨迹。

“我不能这样默默无闻地去死，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别想在悬崖的下头，找到我被野猪啃得稀碎的尸体。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们好好认识我这个群星之子，就算是为了王老师！”

说完之后，林雨疏放下了捧在胸前的双手，墨渍在她的左胸上留下了一个心脏模样的黑色印记。

本就因为并发症虚弱不堪的林雨疏，这样一折腾，一病不起了好几天。等她终于有了力气下床，准备整理凌乱的房间，把大瓶小瓶的抗病毒药物分类保存好的时候，冰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楼下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哈罗德那憨厚的声音：

“雨疏！你还好吗？”

林雨疏赶紧披上外衣，胡乱整了下仪容匆匆下了楼。看着围着车子打转的两个孩子，林雨疏心头一怔。她对小的那个谈不上厌恶，但多少有些忌惮十四五岁那个满脸雀斑的大儿子。

“很高兴再见到你，哈罗德。我好极了！”

哈罗德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递了上来：

“家里带来的一点小东西，算是一点心意吧。你们家乡很流行这样做，不是吗？”

林雨疏接过袋子，满面夸张的惊喜：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非常喜欢。”

哈罗德一手撑在引擎盖上，手指轻轻敲打着，犹豫了片刻，难为情地说道：

“本来你明天就可以下山去休假了，不过这两个孩子还有一周才开学。他们的母亲...额...你也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只能跟着我。所以你得等我下周把他们送进了学校，才能开始你的假期。”

说话间，哈罗德四下顾盼，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没什么，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很喜欢呆在这里。对了，你的猎枪我一会就还给你。这山上的野猪好像也不太喜欢我，在基地门口晃悠过几次，但没有进来！”

哈罗德面露一丝尴尬的慌张，但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上帝是庇佑着你的。噢，不说了。我得先去把东西卸下来，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办了。”

说完，哈罗德就扯着喉咙喊起了大儿子的名字。

“不用叫他们了，我来帮你吧！”

很快，基地里又回荡起了永远都是那几首正在循环的世界名曲。这是哈罗德附庸风雅的愚蠢行为之一，林雨疏一度对此很恼怒，但最终她选择是容忍，除了这里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当林雨疏帮哈罗德卸完行李，回到自己的宿舍楼前时，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嘈杂声。哈罗德住在另一个宿舍区，基地里常年也没几个人，林雨疏并没有锁门。

“难道是....那个小子！”

想到这里，林雨疏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上楼去。因为在她的房间里，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资料和药品。

来到房门口，那个体肥如猪一般的年轻人，正手举着猎枪像猎人一般在房间里搜寻着。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林雨疏，也不惊慌，反而露出一丝邪笑：

“我原本只是想来拿回这支本就属于我的猎枪，没想到.....”

“那不是你的枪，是你父亲的，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林雨疏义正辞严地说道。

但那胖子不为所动，反而啧啧啧地摇起了头来：

“这不重要，女士。”

随后，他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份几页纸的资料。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真不知道是哪个天煞的，会和你这样的贱种做那样的事情。哈罗德那个可怜虫居然还跟你在一起工作，虽然我也不在乎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可不能让他和生化母体成天待在一起，你说对吗HIV女士！”

林雨疏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手上捏着的正是自己的HIV检测报告！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出去，那她不仅会失去在这里工作的机会，还会进入行业黑名单。离开了射电天文台，她将不再有验证太阳系屏障的机会，这已经是她活下去的最后支撑。

“这不是我的报告，是镇上.....”不等林雨疏无力地辩解说完，那一脸的雀斑就讥笑着打断了她。

“我陪我哥们去做过这种检测，身份保密，我懂。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满屋的抗病毒药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雨疏正要开口，那胖子又说道：

“噢，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等我把消息告诉AAS，让他们来调查好了。可怜的哈罗德还给你带了1美元买的围巾，我一会倒想看看他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之后的表情。”

林雨疏的头皮阵阵地发麻，她想过冲上去掐断他的喉咙。甚至想咬破手指，把带着病毒的血液抹在他的眼睛里。但这一切不仅难以实现，而且解决不了问题。忽然，她看到了那男孩儿扣着扳机的手指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焦黄色。

“大麻的味道怎么样？”

那胖子先是一怔，随后哼笑了一声：

“那就请你报警好了，我也会用最大的声音向警察.....”

“不，我的意思是，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吧，那东西成年人都不太好买。”

见那张布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了难色，林雨疏赶紧补充道：

“我能用钱来解决这件事情吗？我存了不少钱，换成了黄金，就放在外边营地废墟里了。”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吗？黄金放在废墟里？”

看着那雀斑脸上的小眼睛动容的神色，林雨疏知道他已经上钩了：

“我随时可能回国，美刀不方便。而且，你没听哈罗德说过我们这些黄皮猴子，在家乡都有储蓄的习惯吗？如果你觉得可以谈的话，就放下手里的纸，到废墟里去等我。让你父亲看到我们一起到那种地方去，可不太好。”

雀斑脸上下打量着林雨疏，最终放下了手里的纸：

“你最好别耍花样，要不然我一会就打电话给AAS总部。”

“不会的，你现在掐着我的命门，我完全受你支配。”

临走的时候，林雨疏把枪袋递给了他：

“你把枪袋和子弹也拿走吧，我也不用去专程过去还给哈罗德了。”

雀斑脸狐疑地看着林雨疏，接过了枪袋：

“你最好搞快点，我可没有耐心！”

看着他从楼下空地上绕着哈罗德可能看到的地方，鬼鬼祟祟地向营房废墟走去，林雨疏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那个天真而邪恶的男孩儿不知道的是，他将拿着一支不能击发的猎枪，走进一群饿了半个月的野猪的领地。而且，在他背着的袋子里，还有林雨疏塞进去的一把弥漫着香味的肉块。

「快到碗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