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风暴之始（四）

讲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看着信息墙的眼神有些失焦，他微微颔首，眉宇间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我们现在都知道，阿尔忒弥斯计划最后无疾而终了。有时候我发自内心地尊重并同情林教授，她为了追逐崇高的梦想可以将自己改造成任何形态，她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命运好像总是在和她开玩笑。”

格莫夫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但林雨疏这样对梦想迷信一般的执着，也会让她的目光变得狭隘。当年很多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人都很清楚地意识到，载人登月已经是那个时代人类航天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以火星为目标的阿尔忒弥斯计划，更像是个政治作秀，她应该早一些认清这个事实。”

陈飞宇揉了揉鼻梁，浅浅叹息：

“我很难想象，当她冲到离希望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为之奋斗的只是一片海市蜃楼，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绝望。”

格莫夫却说道：

“林雨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相反她是个在执念的驱使下变得异常坚强且固执的人。我在这些年的调查和自学过程中，深刻地认识到，在未知领域前沿探索的那群人，一直都是被绝望包围着的。

他们害怕的并不是绝望本身，而是在绝望中明明有希望，自己却触碰不到。科学的探索和创新，有时候需要这种抱有执念的人才能发现那颗常人看不到的沧海遗珠，林雨疏她就是这样的人。”

陈飞宇深沉地说道：

“但这种被执念武装起来的坚强也是有极限的，如果这种坚强在命运之轮反复倾轧之下破碎，那她做出的举动会比任何人都要疯狂，更何况她是个掌握着尖端科技的科学家。”

格莫夫用自嘲一般的口吻说道：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一个人造就了一个疯狂的时代，还是一个疯狂的时代造就了一个疯狂的人。”

陈飞宇低声问道：

“林教授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那颗引起现在这场风暴的沧海遗珠，对吗？”

格莫夫目光深沉地看向陈飞宇：

“当那颗沧海遗珠压根就不在我们的世界之内，你觉得她还要执意要去拿那颗珠子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陈飞宇一怔，沉沉说道：

“那她将成为那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

......

在苏联的N1重型火箭第五次发射失败之后没多久，阿尔忒弥斯计划就放缓了研发进度。虽然放缓的幅度并不算大，但这对于研发进度一直超前的林雨疏所领导的轨道器部门来说尤为明显。

林雨疏没有因此抱怨或是大发牢骚，而是依旧兢兢业业地按照NASA的进度安排推进着工作。用霍华德局长的话来说，林雨疏对工作的顺从和才华也是她成为阿尔忒弥斯计划最年轻部门负责人的原因之一。

研发工作的放缓，让林雨疏有了许多空闲的时间，但她并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实际上她也闲不住。除了每天必要的办公之外，她都将自己泡在北美国家航天档案馆。

已经完成的阿波罗登月计划对于参与过其中的科学家们来说，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回忆中的闪光点，但对于林雨疏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宝藏。

她字斟句酌地研读起了堆积如山的阿波罗登月资料，除了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体验人类航天的辉煌巅峰之外，也为可能会再次全力研发的阿尔忒弥斯计划积累经验。

这天，林雨疏如往常一般先到任务组去处理日常事务。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同事们或拿着杂志或拿着报纸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

还不等林雨疏发问，一名年轻的工程师就拿着张报纸凑了过来：

“头儿，你看看这个，这几天吵得可热闹了！”

林雨疏接过报纸，立刻就被硕大的标题抓住了眼球。

《阿波罗登月——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局》

她翻过报纸看了看出版社，又把报纸交还给了那个年轻人：

“连我这个后来者都习惯了咱们北美土地上的自由风气，这也包括言论自由。你这个原住民怎么反而不习惯了呢？这些小报纸为了销量，连地球是平的这种谬论都能登上头条，捏造个这种消息，应该不足为奇吧。”

年轻工程师湛蓝的双眼瞪得老大，不住地摇头。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你等等！”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然后一路小跑着穿行在同事们的办公桌之间，不顾他们面红耳赤地责骂抢过几份报纸和杂志又塞到了林雨疏手中。

“你看看这些！”

林雨疏大致浏览了手里杂七杂八的报纸和杂志，它们都不约而同地在显著位置刊登了关于阿波罗计划登月造假的长篇报道。令她稍稍有些吃惊的是，这里边不乏华盛顿邮报、时代周刊、明镜杂志等重量级刊物。

“头儿，这些可不是小报纸了吧！你有国家航天档案馆的高级查阅权限，肯定看过不少阿波罗计划的原始资料，你给评论评论呗！”

林雨疏一怔，瞪了一眼那年轻人，没好气地道：

“你应该知道阿波罗计划有很多资料属于保密内容，我看你是诚心想让我犯错误。而且，咱们任务组和隔壁火箭小组有不少前辈都亲自参与过阿波罗计划，你去问问他们不是更直接吗？”

年轻人面露几分焦急和无奈：

“他们一个个平时都是话痨，但我问起他们阿波罗计划的时候，都跟哑巴了一样。而且，我也不是让你给我透露什么保密消息，就单纯地评论下这些刊物上列举出来的种种证据合理不合理就行了。您可是我们的头儿，你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雨疏把那叠林林总总的资料放到桌边：

“行，我看你是闲得慌。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搜集一份起来，我一会下班的时候带回家去看看，有空了再和你慢慢聊。”

“太好了！我这就去把这些东西弄成一册，给你装进袋子里，下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走哦！”

“知道啦！”

看着年轻人蹦跳离开的背影，林雨疏心里泛起了些旧日涟漪的同时也颇感欣慰，她知道求知欲和好奇心是成为一个伟大学者的必备前提。有过对热爱学科苦寻而不得经历的她，很乐于帮助这样有好奇心的年轻人。即使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好奇心只是昙花一现。

在对阿波罗计划的资料详细研读之后，其实林雨疏非常清楚，声势浩大的登月工程是绝无可能造假的。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他，是因为还需要仔细斟酌语言表达，以免触碰保密条例。

而林雨疏也知道，那些参与过阿波罗计划的前辈们之所以也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除了保密条例的约束之外，更多的原因在于，他们在庞杂的登月工程中负责的都是某个很局部的系统，对整体计划可能并不比自己更清楚。

这就好比橡胶厂的工人，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产品以后是用在汽车上还是飞机上，甚至有可能是用在模型车上。下班的时候，林雨疏特意回办公室取走了那名年轻工程师为她搜集好的资料。

回到NASA为她提供的别墅住宅，她按照平常的习惯做了一顿简约的中式晚餐。然后冲上一杯咖啡，坐到了窗边柔软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拖着七彩的晚霞缓缓坠入高楼的剪影中。

这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林雨疏唯一能够放下工作的时刻。虽然曾经的家给她留下了太多惨痛的记忆，但不知为何，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想起这轮永恒不变的夕阳，挂在墨绿色琉璃瓦屋檐上的场景。

很多时候，林雨疏自己也能感觉到，除了科学之外，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