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遗迹（十四）

两人的目光随着画面的推进，落到了小舰队直扑而去的那颗亮星之上。陈飞宇在那颗星球的地貌刚刚看清的时候，就已经认了出来，那是一颗白矮星。1.4倍太阳质量之下恒星的必然归宿，只有地球大小却有着太阳质量的致密天体。

在万分肯定的同时，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在陈飞宇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虽然白矮星的个头不大，但它的光度非常稳定，被称作宇宙中的标准烛光，并用以作为宇宙尺度测距的一种手段。

如果在太阳系范围内有一颗白矮星，自己时空中的人类绝对不可能没有发现。就算一直处于奥尔特星云某片密集尘埃的遮挡之下，其辐射的高穿透性X射线也必然会被钱德拉X射线天文台发现。最重要的是，白矮星的自然演化寿命压根不止亿年这个数量级。

突然，那支本就规模不大的舰队分成了两股。其中的绝大多数转头向着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方向奔去，而另外几艘飞船依旧向着白矮星的方向全力加速。

陈飞宇顺着转向飞船的航线轨迹看去，远处有几个闪着强光的亮点。定睛一看，才惊愕地发现，那正是敌方飞船全力加速所喷吐出的巨大等离子火球。双方交火的时间非常短暂，全息影像上炸裂的火球映在了陈飞宇圆睁的双眼中。

与其说那支小舰队是去参加战斗，不如说是一次悲壮的死亡冲锋。他们全程都没有开火，而是全力加速撞向了敌人。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敌人的飞船有明显减速转向的迹象，然后才摧毁了他们。

陈飞宇的喉结不停地蠕动着，尽管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仍旧难掩文明在用生命诠释勇气时受到的震撼。

“不得不承认，你率领的分舰队，是整个联合舰队中最勇敢无畏的。你也无愧于你的坐舰无畏号这个名字。”邵峰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和崇敬。

这时，投影上仅剩的几艘飞船已经冲到离白矮星很近的位置。陈飞宇也第一次看到了那泛着璀璨光泽，完全由钻石构成的白矮星真容，炽热、明亮、坚不可摧。只见那几艘飞船在以极高的速度掠过白矮星的低轨道时，向白矮星投下了无数个微小的物体。

陈飞宇立刻意识到，这些和飞船比起来就像芝麻粒般的小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刚才邵峰提到过的湮灭炸弹！这种以正反物质相互湮灭为基本原理的炸弹，会按照质能方程严格E=mc^2描述的那样，将质量完全转化成能量。

而人类已经掌握最强大的能量释放武器，不过是质量利用率1%都不到的核聚变。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仿佛是害怕湮灭炸弹引爆的威力，穿透这全息影像伤到自己一般。

突然，整个投影画面全数变成了刺眼的光球。陈飞宇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当强烈的光线在指缝中变得柔和的时候。他看到，一团湛蓝色的等离子火球正在白矮星那近似完美圆球的表面如肿瘤一般扩散，那摇曳的蓝光甚至将整个白矮星都映成了幽幽的蓝色。

还不等那湮灭反应造就的等离子火球突破半球状的流体外形，将纯粹的能量肆意地泼洒到这颗钻石星球之上，白矮星强大的引力就将它牢牢控住。引力就像一道紧箍，死死地套住了这股大闹天宫的蛮力。

双方的角力在一秒钟之内就决出了胜负，湮灭爆炸引起的等离子火球转瞬间就被生生拽入了白矮星的地表之下。但陈飞宇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白矮星的亮度相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尤其是在等离子火球肆虐过的范围，更是透着令人发毛的炽亮。

定睛看去，陈飞宇惊愕地发现，在湮灭炸弹投放的位置。平均高差不超过一米的白矮星表面，竟然隆起了一座万米高的山峰。还不等他看清那座金字塔般的钻石巨峰的模样，几道裂痕就从峰顶上，如龟裂的玻璃一般，从山顶扩散到了小半白矮星的表面。

惊涛骇浪般的星震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白矮星，即便坚韧如钻石，也不可抵挡地泛起了巨大的涟漪。电子简并压力和引力之间脆弱的天平，被湮灭炸弹这个小小的砝码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而投下这死亡种子的几艘飞船，早已被白矮星的引力弹弓甩了出去。

狂野的能量如冲破了安全阀的高压蒸汽一般，从破碎的裂口喷涌而出。等离子电浆、X射线、γ射线等等一切能携带能量的形式，组成了一股照亮星河的能量流，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冲向了双方决战的战场。

双方的舰队瞬间被能量的洪流淹没，无论是正杀得尽兴的侵略舰队，还是已经是垂死挣扎的联合舰队，立刻都回到了原子状态。但这毁天灭地的能量流却不准备听谁的指挥，继续向着内太阳系冲去。

那巨行星暗红色的浓密大气在这宇宙洪荒之下，就如同大风之下的蒲公英一般飘散殆尽。当她那被剥离出来的液态金属氢核心忽然失去了压力，瞬间引发的巨大爆炸将洪流染成了一道琉璃天河，但也仅此而已。

这时，投影画面被缩得很小，舱室内的光线再次黯淡了下去。陈飞宇看着裹挟着太阳系曾经最大行星遗骸的宇宙洪流，依旧在不断扩散并继续冲入内太阳系。他只能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将自己震惊的情绪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之下。

“你觉得你干得怎么样？”邵峰冷冷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陈飞宇立刻将目光从那微缩版的投影画面上挪了开去，他发现邵峰的目光正如利剑一般看着自己。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非常慌张的时候，却又一次出乎意料而又在意料之中地冷静了下来。他不答反问道：

“如果一只蚂蚁发现有几个人，正在用铲子挖自己的蚁穴，你觉得用蚂蚁那可怜的颚去对抗铁铲能管用吗？”

邵峰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连看向他的目光中的锐气也少了几分。陈飞宇索性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投影之中，眼睛死死盯住邵峰，沉声说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叼起他们扔下的烟头，把林子引燃！”

邵峰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疑惑，但立刻怒气就冲上了他的面颊，他指着在陈飞宇周围缭绕的投影画面，用近乎咆哮的口吻吼道：

“你知道你这把火都烧掉了些什么吗？土卫六和木卫二上的生命重新回到了单细胞形态。火星上艰难的生物演化永久性地终结了，ta们本来是有机会演化出智慧生命的。而我们的母星也完全失去了逆转生态环境的可能性。”

陈飞宇反驳道：

“如果我们自身文明都遭到了毁灭，那这些对我们来说还有意义吗？”

邵峰的怒气又在尖锐的目光中堆积了几分：

“那我就来告诉你，这意义背后的代价。白矮星异常爆发的信号，会让太阳系在一千光年内都像一座闪闪发亮的灯塔，这必然会招致更多的外星舰队。在母星急剧恶化的环境和随时可能遭到二次进攻的情况下。

只能让两个种群总数的1%撤离，这个选拔的过程是在你进入冬眠监狱以后发生的，你知道这1%的种群数量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陈飞宇咬牙冷哼道：

“至少不是选举。”

邵峰眼中抛洒着怒火，看了陈飞宇好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屠杀！”

邵峰转过了身去，对着已经只是一颗普通星星的太阳，沉沉说道：

“是经过我们两个种群协商过后的，以减少种群数量为目的的，针对自我种群的有计划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