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番外二十七：小果子的新生活（下）

靠在墙上直喘气的陈大娘一看到刘慧兰,立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她稍微正正后背,说：“这才是小果子的妈，你想带走小果子，得看她同意不同意！”

刘慧兰扫一眼陈大娘,又马上转向小果子亲妈,双手抱臂,用个闲适的姿势站着，说：“我自然不会同意，抛夫弃子卷款逃跑的人没有资格当小果子的妈妈！”

小果子亲妈唐小燕自然也看到了刘慧兰，看见小果子爸爸紧跟在这个女人身后,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嘴角轻轻扯动了下,目光刻意在两人身上扫着，意思是已经看出来两人的关系，并且露出个大肚的微笑，但听到刘慧兰的这句话，微笑一下子落下去。

“你这个人，真是好笑，孩子是我怀的，我生的,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许是觉得坐着说话没气势，唐小燕站了起来,和刘慧兰相对而立，她穿着五六厘米的松糕鞋，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眼前这个前夫的新欢，长相又老又普通,看起来跟这个城中村中那些出卖体力赚取廉价报酬的妇女们没有什么区别，她压根没将人看在眼里，可她一开口，唐小燕就知道自己判断失误，这个女人不简单。她也抱起双臂，摆出和对面那个女人一样的姿势，刻意露出涂满红指甲油的长指甲，在胳膊上有节奏地弹动着。

刘慧兰的目光从红指甲上一闪而过，回复她的上一句话，说：“从你抛下他，跟别的男人私奔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资格。”

说得好！陈大娘身体做得更正，听着刘慧兰这句话，只觉得十分过瘾，她明明言辞并不犀利，表情也不狠恶，语调也很平静，可，就是让人觉得很有力度，这种感觉，和年龄、阅历相关，和经历多，内心自信、从容也有关。

陈大娘头一回觉得，找这么个儿媳妇也不错，起码关键时刻，能够立得起来，能给撑腰，此时此刻，比自家儿子还有用。她家儿子，只会躲在刘慧兰身边，用喷着火的眼神怒瞪着唐小燕，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大娘惶惑的心总算安心了些，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心里偷偷给刘慧兰加油，她希望刘慧兰狠狠教训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骂她，打她，帮自己出了这么多年的怨气。

艳红刺目的指甲在胳膊上弹动得更快速了些，显示着刘慧兰这句看似轻飘的话，给唐小燕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脑中猛然想起自己离开之前，怕孩子乱跑追出来，将小果子绑在凳子腿上，小果子还以为自己要和他玩耍，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抬头望着她“嘿嘿”笑的那一幕。

这些年来，她其实经常会想到自己的孩子，就如她自己所说，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又亲手养育了好几年，怎么可能不想念？只是，她既然下定决心跑出来了，见识到了世界之大，见识到了人生还有更轻松的活法，不可能让一个小孩子束缚住自己的脚步。

当年，离开的时候，她走到门口，听着屋子里面孩子喊妈妈的声音，心里头也有酸涩不舍，暗暗跟自己说：小果子，等妈妈跟叔叔在外面混好了，有钱了，就回来把你接走。

如今，一起私奔的那个男人已经分道扬镳，她却如约来接孩子了。

想到这里，唐小燕心里头的愧疚褪去，又坦然地看向了对面的刘慧兰。

“凭你怎么说，我都是小果子的亲妈。这里没你这个外人说话的份儿！你跟他连证都没领，就更没资格。”她目光斜扫，从刘慧兰身上扫过，落到旁边的小果子爸身上。

眼前这个名义上还是他丈夫的男人，如今瞧着，过得倒也还不错，起码头发整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衣服平整，显是有人精心照顾着。

他和旁边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年龄上的差距感特别明显，那个女人至少比他大了十来岁，两人站在一起，举止上像是一对儿，但从外貌上，更像是隔了辈的。

唐小燕的鄙夷就挂在了脸上。

她刚离开时，对这家人还是有愧疚的，但慢慢的，愧疚消失，变成了怨恨，她将离家之后所有不幸的遭遇都归结为陈家人窝囊，没有给她提供很好的生活，才让自己起了外心，跟人私奔。自然，眼前这个男人更是她怨恨的对象，也就是现在，她找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上岸，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怨恨才渐渐散了。

小果子爸被她这句话，还有脸上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为什么没跟刘慧兰领证，还不是因为她消失不见，没法办离婚手续吗？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居然还有脸跑回来嘲笑！他心中的愤怒实在难当，实在忍不住，就想上前跟她理论，却被刘慧兰一把拉住。

他这才想起进来之前，刘慧兰的叮嘱，立刻泄了气，小声说：“听你的。”

刘慧兰满意地笑了下，看向唐小燕，微眯了下眼睛，说：“看来，这些年你的经历很丰富。练出了厚脸皮，更练出了又硬又黑的心肠。”她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也是，干你们这行的，脸皮薄了，也干不了。”

唐小燕瞳孔一缩，立时有些慌乱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干我们这行的！”

刘慧兰见对方这个表现，愈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做过那种行业的人，身上都带着股子特殊的轻浮气，就像是贴上了标签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人发现些许端倪。

这个人脸皮再厚，还是很忌惮别人知道这件事儿的，心有忌惮就好说。

刘慧兰往前走了半步，朝着唐小燕笑了笑，说：“我说的是什么，你知，我也知。”刘慧兰伸出双手，比划出一个十分下流的手势，又朝她扬扬下巴。

这种手势，正经人知道的不多，流氓调戏大姑娘时有可能会比划，但作为从事特殊行业的唐小燕自然知道，也瞬间看懂了刘慧兰的暗示。如果说刚才她只是有些心虚，这会儿心里头就升起了一阵儿恐惧。

她当初是被男人骗了，才进了这一行的，经历过最初的痛苦、挣扎后，她妥协了，之后甚至乐在其中，觉得这种“躺着就把钱赚了”的工作太轻松了。

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有了钱，谁管你来钱的方式干不干净，还不是把你当成大爷伺候着，尊敬着，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皮肉生意，最后还能找了个小有钱财的，说上岸就上岸，说从良就从良。

她的这段经历，在自己内心来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不代表着她希望陈家人知道、老家人知道。她抛夫弃子跟人私奔的事情，乡下老家尽人皆知，这些年她没回过老家，没跟家里人联系过，不光是怕陈家人找到她，还是因为了解自家人，他们都是传统本分没什么见识，却又固执的人，要是跟他们联系了，也只会得他们一顿臭骂，再把自己行踪透露给陈家人而已。

她非常清楚，所谓的笑贫不笑娼，只是他们这些从业者，自己的美化而已，只要知道了他们是干哪一行的，背地里会用多难听的话语，多么鄙夷地嘲笑她们。

如果老家人知道她抛夫弃子就是去干了这一行，恐怕再也不会让她进家门，这些，她倒是还可以忍受，她无法忍受的是，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在谈起她时，都在嘲笑她当了鸡。

如今条件成熟了，她想带着新丈夫衣锦还乡了。这些年的经历，她都编造好了，是个山鸡变凤凰的励志故事，在这个故事里，粉饰了她抛夫弃子离家的原因，她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通过自己的努力赚来的。

为了让这个故事更真实，她都打算将之前带走的钱还回来了，当然，也是因为那些钱对现在的她来说，着实不算多。

可没想到，只打了一个照面，就有人猜到了自己之前的职业。

那个女人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瞳黝黑清亮，不同于自己到来之前刻意装出来的从容，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从容淡定，仿佛成竹在胸，笃定自己猜测的都是真的。

唐小燕越看心里头越慌，越看越心虚，不敢与刘慧兰对视，将头低下去，低头的同时，她瞥见了旁边小果子爸那狐疑、审视的目光。

她心里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她很享受在原来的丈夫、婆婆面前炫耀自己的发达，却绝对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这些钱都是通过出卖皮肉换来的。

唐小燕低下头去，又抬起头，依旧看见了刘慧兰笃定，又略带了些嘲弄的目光。她忽然间，就觉待不下去了，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可能按照自己预期进行，她只想赶快回去，再仔细想好对策再说。

唐小燕的目光从刘慧兰衣服上扫过，又瞪了小果子爸一眼，然后抬步，就要往门口走，说：“你们好好想想，这事儿对咱们大家都好，小果子能有更好的生活，你们没了这个累赘，以后结婚，还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养亲生的，总也比养别人的孩子好。”

这话将刘慧兰给激怒了，她拦住唐小燕的去路，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说：“小果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累赘，不是你想抛弃就抛弃，想捡回就捡回的！”

唐小燕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心里头焦躁得不行，只想赶紧离开，可刘慧兰却拦在前面，不肯挪步，她只好绕个圈儿，准备从侧边出去。

“这就走了？”刘慧兰忽然开口，冷笑了一声，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是走城门呢？既然你来了，就别急着走，今儿这事儿咱们就做个了断。”

唐小燕张张嘴巴，似乎想露出个讥讽的，你奈我何的表情，但这表情只做了一半，便又僵住，做不下去了。

刘慧兰不算壮，个子也不算太高，可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唐小燕有种自己要是不答应，就出不去这个门的感觉。她的松糕鞋动了动，在砖地上擦出两声沉闷的声响，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两句难听的话，但还是忍了忍，把话咽下去。

在这一行里混了这许多年，她学会了识时务。

嘴巴又动了动，嗫嚅两下，她才开口，说：“……好，不过，咱们得换个地方说话，如果你能做主，那就咱们两个谈。”

刘慧兰看了眼陈大娘和陈大爷，这两人殷切地看着自己，一扫往日的敌意与警惕。一听这话，陈大娘站了起来，刚刚两人的话像是在打机锋，她没听太明白，这会儿两人又要背着自己单独谈，她不由得担忧起来，插嘴说：“为什么要背着我们，不行，我不同意！”

刘慧兰还没说话，唐小燕“嗤”地一声，说：“这么多年，你这老太太还是这样，就知道窝里横！就是谈，我也不想跟你谈！”

“你……”陈大娘又给气到了，立刻看向刘慧兰。

刘慧兰：“您待着吧，我跟她去谈，放心，小果子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养了他两年多，好不容易看见他变成现在这样。我把她当成亲儿子，他心里头的妈妈也只有我，我不会放了他的。”

一听这话，陈大娘放心了，抬起手臂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泪，说：“好，好，你们谈，妈就靠你了。”

刘慧兰轻点了下头，看了小果子爸一眼，他立刻识相地退后一步，又往旁边让了让。

刘慧兰又看了眼唐小燕，说：“跟我来吧，去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

唐小燕看了眼外面的朗朗晴空，料想刘慧兰对她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儿，便答应着：“好吧。”

她之前在路家河村也住了不短的时间，虽然现如今看着这个村子比以前又拥挤了许多，但大差不差的，街道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跟着刘慧兰走街串巷，走进了一处平房，这里她以前经常路过，又见其他人家的窗户开着，从里面出来窸窣的说话声，心下又安定了一些。

刘慧兰掏出钥匙开门，将唐小燕让进来，指着写字桌兼餐桌的方向，说：“坐。”

唐小燕打量了一番这简陋却干净的屋子，嘴角轻扯出一个向下的弧度，在凳子和床铺之间衡量了一下，款款走过去，坐到了床上。

刘慧兰拿起倒扣着的玻璃杯，倒了两杯凉开水，将其中一杯推到唐小燕跟前，自己在对面方凳上坐下，首先开口。

“你为何会在消失了几年之后，忽然跑回来想要把小果子要走，这其中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出几分。我想问问你，你这样的母爱能持续多久，等你的钱花完了，或者再没有男人肯支持你，给你钱了，你还会不会再次抛弃他？”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唐小燕不以为然，眼前这个老女人说得这样笃定，应该就是吼人的，她能瞎猜出自己之前是干什么行业的，但自己心里头是怎么盘算的，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但听到后半部分，唐小燕动了动，将刚刚坐下时，蹭到膝盖上的裙摆拉下去。刘慧兰提出的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此时稍一思考，唐小燕的心便虚了。

“你，你这是什么问题，我，我肯定不会的。”

她越说，声音就越小，在说出答案的这几秒钟，她的大脑飞速思考，等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答案已经出现在脑海中，如果真的出现刘慧兰说的这种情况，她会第一时间把小果子送回来。

她脸部的细微变化，都被刘慧兰看在眼里，她轻轻地笑了下，说：“有些事情可以做一次，不可做二次。如果做第二次，就真的不算个人了，是畜生！”

唐小燕呼吸急促了几下，恼怒地说：“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我不会没了钱，我男人也不会不要我！”

刘慧兰嘴角又往下撇了撇，说：“你们这些人，我有些了解，好逸恶劳，赚钱容易，生活奢侈、贪图享受。就你这身行头，没个三四百块钱下不来，你得接几单生意才能赚出来？如果我估计得没错，你这些年是赚了一些钱，但这些钱能维持多久？这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尤其是男人，最是靠不住，你现在尚有几分姿色，但等你年纪再大，优势不在，人家移情别恋，还愿意给你花钱吗？”

刘慧兰语气不急不缓，却是一口说完，唐小燕几次想插嘴，都没有找到机会。刘慧兰没有明白地说她唐小燕干的是皮肉生意，却处处透露着这个意思，听得唐小燕不停地挪动着，变换坐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坐的不是床，而是铁钉子，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你这是在咒我！”

刘慧兰：“这你可冤枉我了，我这是有理有据的猜测。我说这些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把钱和精力发在小果子身上，还是把全副精力放在笼络男人身上，给自己多谋些好处，为自己将来多做些准备。”

这些话说得唐小燕心里头起起伏伏的，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换了个姿势坐，说：“你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不想让我带走孩子罢了。”

刘慧兰：“当然，这对双方都有好处。你不妨想想当时将孩子抛下，离开这里时的初衷。”

唐小燕眼神闪烁，她知道刘慧兰的利益跟她相背，不想听对方的话，但却不自觉受影响，想起了当时从路家河村逃离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爱上了那个男人，让从未品尝过爱情的她身心荡漾，她决定跟这个男人一起走，一方面是迷恋于爱情的滋味，另一方面是为这个男人口中描述的外面世界，和未来的美好生活迷惑，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着和男人双宿双飞，去过更美好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孩子。

刘慧兰继续说：“你不妨再想想我刚刚的问题，你还会不会再次抛弃孩子。”

唐小燕左腿放下，搭在右腿上，又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连续换了好几个姿势，同时伸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刘慧兰眼睑微垂，对面女人的动作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看着这样的表现，就知道这人的心房已破。

不过，刘慧兰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她决定乘胜追击，彻底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她早就在心里头想好了说辞，正要开口，唐小燕突然站了起来，说：“我走了，改天我再来。”

“坐下！”刘慧兰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刚刚就跟你说了，我家这里不是城门，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你已经来了，咱们今天就一次性把问题解决。”

唐小燕这会儿非常清楚自己处于下风，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明知道自己应该走，却奇怪地像是被桎梏住一般。

她再一次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不简单，小果子亲爸那个没本事的，居然能找个这样的女人！

唐小燕不知道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不过她没有时间去探究，因为刘慧兰已经再次开口。

“你这些年，在外面做的是什么生意，我很清楚，你们这样的人，脸上都挂着相，我打眼一扫，就看得清清楚楚。我想，你的过往，你的这些事儿，肯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你的前夫，你的前公婆，你肯定不希望连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也看不起你，知道你用出卖身体的脏钱，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之前刘慧兰说得比较隐晦，此时却是直白地说了出来，唐小燕再没有办法自欺欺人，明白刘慧兰是真的知道，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想怎么样！”她做出个凶恶的表情，狠狠地看向刘慧兰。

刘慧兰：“我想怎么办？说了这么半天你还不明白？你放心，只要咱们谈妥，你的这些事儿，我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和其他人说。”

唐小燕心下先是一松，而后又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刘慧兰轻轻一笑，说：“听出来了？脑子倒也不慢。所以，怎么选择，你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唐小燕心里头的天平确实已经有所倾斜，她虽然对刘慧兰十分抗拒，但她的每句话都被她听到耳中。

正如刘慧兰所说，她如果养了小果子，要供他吃饭穿衣，支付学费，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只是为了图将来一个养老保证，其实并不太合算。她扪心自问，抛下小果子这么多年，她有时候会想念孩子，但也只是想念罢了，她是为了自己将来年老，有孩子能够照顾自己，却没想到小果子还小，养育到他成年，这其中需要花费多少的金钱、精力。

至于刘慧兰说的，她生活奢侈，贪图享受也是真的，赚钱容易，小姐妹之间互相攀比，亦或者想要用华丽的外表包装自己，掩盖自己的自卑……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过惯了那样的生活，再让她回来路家河村过普通甚至是清贫的日子，她是不肯的。

如果因为要养小果子，而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她也是不肯的。

况且，要是执意带走小果子，还有可能惹恼了刘慧兰，把自己的事情传扬出去。这个女人不简单，她非常忌惮，恐怕对方说到就能做到。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问：“你是为什么？”

唐小燕只问了这几个字，但刘慧兰听懂了，她是问自己，明明只是个后妈，为什么要阻止她带走孩子，明明带走孩子对刘慧兰更有利。

刘慧兰轻嗤一声，说：“你恐怕还不知道，你把全家的欠款卷跑之后，这个家庭变成了什么样吧。”她这是那句话当个引子，并没有跟唐小燕讲述的兴趣，也没想着通过这个来打动她，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还是谈利益、得失有用。

“我跟小果子这孩子是天生的缘分，他第一回见我，就管我叫了妈，明明是怕生又腼腆的一个孩子。这些年，他一点点活泼、开朗，爱说爱笑，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来祸害他！”

唐小燕不服气地耿了下脖子，怎么她这个亲妈就成祸害孩子的了？

刘慧兰扫她一眼，说：“你想的没错，我指得就是你，你要是把孩子带走，这孩子就毁了。我不允许你们毁了他，这就是我的理由。”

唐小燕嘴角动动，尝试着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说：“就只是为了他？我不相信，你图什么？别把你自己说的这么伟大，那孩子又不是你生的，耍嘴谁不会……”

她看着刘慧兰的表情，那个讽刺的笑容就渐渐僵在脸上，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突然无法再直视对方，扭脸到一边，不再看她。

刘慧兰看着她，忽地一笑，说：“你啊，还是太浅薄，总是以你的思想去揣测别人。”

唐小燕特别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说：“反正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孩子。”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刘慧兰，问：“你是不是没有孩子，想养着小果子帮你养老？”

刘慧兰轻叹出声，说：“算了，你这种人怎么能理解我？不聊这个话题了，这事儿对你来说也不重要，不是吗？咱们说回正题，你跟果子爸离婚，小果子归我们，在孩子成年之前，你就不要在我们面前出现了，至于孩子将来要不要跟你联系，等他成年之后，自己决定。”

唐小燕权衡利弊，差不多已经打消了要回小果子的想法，听到这句话，心头却又火气，说：“你也太欺负人了，小果子是我生的，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凭什么不让我看孩子！”

刘慧兰：“凭什么？你从来到现在有问过小果子一句吗？”

唐小燕本在愤愤不平，心里正觉委屈，一口气抽在半途，半晌后才咳嗽出声。

“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唐小燕赶紧喝口水，止住了咳嗽说着，一转头，正看见刘慧兰似笑非笑的脸。

刘慧兰就像是个X光机，将唐小燕里里外外扫描个遍，在她面前，就仿佛是透明人，被她一览无余，甚至自己都未曾深想过的，都被她一一戳穿。

杯子里的水都被唐小燕喝干了，还是觉得口干得很，在安静的气氛中，煎熬了几秒后，她终于开口，“……算了算了，就按你说的办。”

几天后，小果子爸从老家回来，带回来不少家乡特产。

陈大娘挑出一些，送去给何秀红。

“……这是老品种的笨小米，比一般的小米米粒大，孕妇吃了好，我特地让小果子爸带过来的，你给大满熬点粥。”

看到这些礼物，何秀红很高兴，笑着感谢，说：“让你们费心了。”又接着问，“这会回去，是彻底把离婚手续办好了？”

陈大娘：“办好了，拿到了离婚证，还签了离婚协议，协议里面说了抚养权归我们，也比逼着让她把卷走的钱连带着利息都还了回来。上午领完离婚证，下午跟慧兰两个就把结婚证给领了。”

何秀红点头：“挺好，事情总要有个了解的，慧兰这人真不错，能找到这么个儿媳妇，你就偷着乐吧，好日子还在后面。”

陈大娘也禁不住笑起来，说：“是啊，我以前大概是昏了头了，一直抓着她大几岁的事儿不松手，我儿子难道还是啥香饽饽不成，慧兰能看上他，是他走了狗屎运。这回小果子亲妈忽然跑回来跟我们抢孩子，要不是她，孩子就被抢走了。当时，我心里头就想，要是她唐小燕真把孩子带走，我就跟她拼个你死我活，拼着我给她偿命，也不能让她再祸害孩子！”

陈大娘说道这里时，呼吸有些急促，回忆当时的情况，还有些心有余悸。一会儿恐惧着失去孩子，一会儿想着要和人同归于尽，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刘慧兰回来。

何秀红给她倒了杯茶水，茶香泗溢，陈大娘嗅闻着想起，朝着何秀红笑起来，接着说：“以前，你老是夸奖慧兰，劝我跟她好好处，说她是个能顶门立户的，也能带好小果子，现在我是信了，老天爷待我们家不薄！”

何秀红替她高兴，这个苦难的家庭终于开始好起来了，说：“我就知道你能想通，以后就跟慧兰好好处着，她这人通透、明事理，更难得的是心眼好。”

陈大娘眉眼都是笑，说：“是啊，我想好了，以后小果子的事儿就彻底交给她，我不插手了，趁着现在还能干得动，好好把菜门市干好，多攒点钱！我们家现在三个人都能赚钱，慧兰说了，趁着现在房产政策好，再攒点钱，我们家也能付个首付，在燕市买个楼房！”

何秀红：“一家齐心努力，肯定可以的！”！